作者 獨立工會 寫於 二零二零年
執行摘要
每天都有數以千計的玩具被售出，孩子們抱著玩具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與此同時，遠在中國廣東的工人們卻在高壓的工作環境和漫長的工作時間中掙紮著。一位女工因為每日生產指標實在太高而精疲力竭，她全身酸疼不已，忍不住在宿舍裏哭泣。
另一位女工遭受性騷擾，騷擾她的男工甚至威脅要打她。雖然這些都發生在玩具工廠車間裏，但是沒人覺得這些行為有什麽不對。更有甚者，沒人覺得需要阻止這些騷擾行為再次發生。
自 2001 年，中國勞工觀察就開始調查中國的玩具工廠。我們相信同情心是每個孩子都應當擁有的品格。當父母們為自己的孩子選擇玩具時，他們對工廠不公正對待和剝削工人的事實有知情權，尤其是那些女性外來工。
今年，中國勞工觀察調查了兩家玩具工廠，位於中國廣東省的東莞市。一家是美泰設立的工廠，一家是美泰、誌高、費雪、多美的代工廠。
工廠名 產品品牌
東莞市美泰玩具有限公司（長安鎮） 美泰
東莞市東耀玩具有限公司（厚街鎮） 誌高，費雪，多美，美泰新冠病毒的大流行影響了玩具產業，全球玩具銷量增加。因為學校關閉了，全球範圍內孩子們有更多時間留在家裏，父母們為孩子買了更多玩具玩。1單就美泰玩具而言，公司收益增長了 10%，達到 16 億美元，凈利潤有 3 億 1 千 6 百萬美元。2促成美泰公司利潤增長的因素不僅僅是來自消費者的購買力，也有工廠裏工人夜以繼日的超時加班和微薄的收入。在長安美泰玩具廠的裝配車間，每條生產線的日生產指標是裝配 1300 到 1400 個產品。工人們只有半個小時吃午飯，每周一到周六工作 10 小時。這意味著，工人們每小時要裝配 100 個產品才能完成當日的生產指標。每個月工人加班 80 多個小時。有時候會因為沒有完成當日生產指標延遲下班半小時，而且延時下班的工作時間不會支付工資。工人們的時薪不足 2 美元。在東莞東耀玩具廠的旺季工人們每天工作 10 到 11 小時，周六也要上班，每月加班 92 到 112 小時。兩家工廠都明顯違反了中國《勞動法》關於每月加班不得超過 36 小時的規定。
20 年來，中國的玩具工廠也有一些進步3
，但是工廠的進步仍然落後於其他行業 20 年
來的發展。工人們的階層沒有改變，他們仍是社會中的底層勞動者，獲得的報酬和尊重仍是以整個社會的最低限度來衡量的。
以下是兩家工廠都存在的嚴重侵權問題：
工作場所的精神暴力
依據國際勞工組織的相關文件，精神暴力可以被定義為“有意地利用權力，包括威脅使用身體武力，身體暴力，對某個人或者某些人可能造成身體、精神、心靈、道德或者社會發展方面的傷害。它包括言語傷害，恃強淩弱、聚眾滋擾，騷擾和威脅。”4我們在兩家工廠中都發現存在工作場所的精神暴力。比如：長安美泰玩具廠的車間流水線組長和組長助理會責罵生產速度慢的工人“笨”，在工人受傷之後車間組長或者主任也會責罵受傷工人“為什麽不小心點”，同時會警告受傷工人不許將工傷的事實上報工廠。東耀玩具廠的組長則是在工人提出需要口罩，或者申請不加班時不理不睬，采取冷暴力的方式給工人的心理造成壓力，不敢或者不願再要求獲得口罩或者要求不加班。
性騷擾
性騷擾問題近年來逐漸被重視，但是中國工廠裏的這種調查仍然很少。去年我們發現佛山的美泰玩具廠有幾例性騷擾事件發生。今年在長安美泰玩具廠也有性騷擾問題，體現出美泰玩具公司未能成功地在工作場所采取措施保護受害者和解決性騷擾問題。
例如：一名男工經常性地騷擾車間裏的多位女工。這名男工會在車間裏喊一位女工“親愛的”，他說他怕不這麽喊她她就會“不激動”。這名男工還會故意摸另一個女工的手和頭發。組長助理看到這名男工的言行不僅不制止，還會加入到性騷擾玩笑當中；如會問這個男工昨晚是不是“打飛機”了。在微信工作群裏的性騷擾信息更是幾乎每天都有，一位工人甚至在微信群裏發送性工作者的聯絡卡片信息。
職業健康與安全
兩家工廠都為工人提供帶薪的入職培訓以滿足《勞動法》中關於入職培訓的法定義務，但是兩家工廠的入職培訓都未達到法定的 24 小時入職培訓的時長規定。
長安美泰玩具廠規定每個工人在入職的第一個月內至少接受 24 小時的培訓，但是調查員了解到工人們一般在入職第一天接受 4 小時培訓之後就不會再有其他培訓。東耀玩具廠的入職培訓是播放視頻工人自己觀看。正是因為培訓不足，工人們在操作機器的過程中難免受傷。
在長安美泰玩具廠，沒有人教調查員如何使用過膠機，她在使用的過程中多次燙傷自己的手指。噴油車間的工人每天都暴露在化學品之中，一些工人說下班後發現自己的鼻孔裏都是噴油的油料。他們沒有獲得任何特殊的防護口罩，只是每天有兩個普通醫用口罩，這種醫用口罩不能有效阻擋噴油進入鼻孔。
東耀玩具廠的一個女工使用稀釋劑，但是卻未獲得手套，她的手因此潰爛了。另一位女工在使用稀釋劑之後皮膚紅腫、瘙癢。這位女工告訴組長自己對稀釋劑過敏之後被組長訓斥，她只能自己去工廠附近的一個小診所輸液來緩解不適的癥狀。在焊錫崗位上產品會有黑煙，需要佩戴有活性炭的口罩，但有些工人有口罩有些沒有。而且他們佩戴的口罩只是普通的藍色口罩。工廠也沒有確保那些需要接觸洗面水的工人都佩戴合適的口罩。
工人代表
面對龐大的工廠，一個工人難免覺得無力。組成工會或者選舉工人代表幾乎成了工人與工廠對話的唯一合法途徑。我們調查的兩家工廠都有工會或者有工人代表，但這只是表面現象，並不是真實有效的工會或者工人代表。
尤其是長安美泰玩具廠，設有“美泰之家”，“工人熱線”，團支部、婦女聯合會等種類齊全的團體。但是遺憾的是這些部門並沒有起到實際作用。在一位女工因工廠調崗體檢而被錯誤計算工資時，沒有任何廠內團體願意幫助她解決問題，只有在她威脅要撥打當地人力資源與社會保障局電話舉報工廠克扣工資時，工廠才補足了她的工資。
東耀玩具廠沒有工會，而且要求面試的工人必須在一份表格中勾選“不加入工會”的選項。依據中國《勞動法》第七條，勞動者有權依法參加和組織工會。在東耀廠裏有一份工人代表名單，由每個部門的工人選舉產生。但根據其中一位工人代表的說法，工人代表是工廠方便開會才選舉出來的，只是負責給工人們傳達工廠的一些決定（如上班時間調整），並不能實現幫助工人向工廠反應工人需求和問題的作用。
新冠病毒防疫措施
新冠病毒爆發之後，所有工作場所都要采取措施防止新冠病毒傳播。工廠裏，大部分工人通常高度依賴工廠的餐廳，原因有中午休息時間短無法去廠外就餐、工廠餐飲價格低廉，加上中國仍處在新冠病毒疫情期間，外出就餐仍有一定風險。在長安美泰玩具廠，參加求職面試的工人被要求接受核酸檢測之後才能參加面試。工廠在工人共同就餐的餐桌上安裝了玻璃擋板。
東耀玩具廠的餐飲目前是免費的，但是就餐環境和餐飲衛生都讓人擔心。如：工人發現食物裏有頭發、爛菜葉，甚至在工人的午餐中有蟑螂。餐廳沒有足夠的桌椅讓下班的工人同時坐著就餐，一張桌子可能被 6 個工人共同使用，彼此之間胳膊挨著胳膊。
即使這樣仍有不少工人需要蹲在地上吃飯。工人用自己使用過的餐具從公共的飯桶裏盛飯更是增加了新冠病毒，或者其他疾病傳播的可能性。我們沒有看到東耀玩具廠采取任何針對新冠病毒的防疫措施。
社保
中國《勞動法》要求雇主必須為職工購買社保。社保包括 5 種：養老保險、失業保險、生育保險、醫療保險、工傷保險和住房公積金。
長安美泰玩具廠的工人只有在試用期結束之後才能買社保，購買的種類有養老保險、失業保險、醫療保險和住房公積金。
東耀玩具廠的短期工被要求簽署一份《不同意購買社保聲明書》，自願放棄購買社保。事實上工廠從沒有詢問過工人是否願意購買社保。同時，有些工人雖然簽署了這份聲明書，但是工廠卻又為他們購買了社保。長期工在經過試用期之後，工廠會為他們買社保，我們無法確定工廠為他們購買了哪幾種保險。工廠要求超過 50 周歲的工人簽署《勞務合同》，其中聲明工人會自己購買社保，工廠只為他們購買商業保險。
懷孕與生育保障
我們不確定長安美泰玩具廠和東耀玩具廠是否為工人們購買了生育保險。
兩個工廠的勞動合同中都載明工人享受帶薪的產假，但是工人到底能享受多少天的帶薪產假仍不明了。長安美泰玩具廠的很多工人不知道自己有帶薪產假，因為沒人向他們解釋過勞動合同。工廠的墻上貼著一張申請享受產假待遇的流程圖，顯示工人可以在懷孕 3 個月之後提出此項申請。但是幾位在廠裏工作多年、並且已經生育的女工表示，很難在廠裏上班堅持到生孩子之前。工廠每天有繁重的工作量，還有可能接觸化學品，這些都對孕婦身體有危害。所以沒聽說哪個女工享受過產假待遇。能夠享受產假待遇的基本是工廠辦公室裏的管理層女性員工。一位懷孕的女工需要自己提出申請才可以不再上夜班，而不是車間主任主動為她調整上班時間。她最終選擇辭職，工廠裏的工作實在太累。
調查員沒有看到工廠裏有其他特別的針對孕婦的設施和福利。
總結
這些年來我們一直敦促玩具公司采取措施應對和解決他們的供應鏈工廠裏積存的侵權問題。但是一次次的，我們總是看到同樣的問題仍然存在，如：低工資，過量加班，匱乏的勞動保護設備，缺乏有效的投訴渠道。長安美泰玩具廠和東耀玩具廠都經過了ICTI 玩具責任規範認證。經過去年在佛山美泰玩具廠的調查，我們特別要求玩具責任規範（ICTI Ethical Toy Program）和美泰公司采取有效措施解決性騷擾問題和就業歧視問題。我們的報告說明他們未能履行保護工人權益的義務。長久以來，工人被當作生產機器上的一顆螺絲釘。玩具銷售量在新冠病毒大流行中噴湧增長，但是玩具公司們並沒有將所獲的利潤用於提高他們生產線上工人的生活。玩具公司們知道工廠裏的工作環境，並且促使工廠達到更高生產指標的同時壓縮生產成本，被壓縮的成本則是工人的福祉。玩具公司們應該為提高工人們的生計做更多。
侵權行為概括
美泰玩具廠 東耀玩具廠
不正當理由拒絕錄用 *
未依法購買社保 * *
未設立工會 *
沒有獨立的工人代表 * *
入職培訓不達 24 小時 * *
不解釋勞動合同內容 * *
工廠解除勞動合同未依法賠償工人 *
未提供充分的勞動保護用品和設備 * *
工廠車間存在火災隱患 *
化學品垃圾處理不善 *
有職業危害的崗位沒有定期體檢 *
超時加班 * *
工傷不上報 *
生活環境惡劣 *
性騷擾 *
精神暴力 * *
性騷擾報告：美泰必須做的更好
關於性騷擾的新調查，在中國的一家美泰工廠
中國工廠裏的性騷擾：隱秘的現實
不夠體面的工資，地獄般的工作量，不衛生的宿舍和甚至有時候強迫勞動……自上世紀 80 年代以來中國工廠觸目驚心的工作環境一次又一次被曝光。從 "世界工廠 "采購用品的大品牌，經常因這些公然侵犯權利的行為而被挑出來指責。
但是鮮為人知的是中國工廠生產線上 70%的工人是女性。5直到 2000 年，生產線上的女工大部分是“農民工”，比如，一個人離開農村去城市賺錢，但是卻沒有城市戶口定居於城市。這樣的行政管理現狀迫使她們接受惡劣的工作環境。
長久以來，中國工廠更喜歡招聘女工，女工更吃苦耐勞，也比男工更溫順。
但近十年來，基於經濟和人口的因素，工廠不得不招聘更多男工。6工廠裏的新的男女工構成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工作氛圍，產生了一個仍屬禁忌的問題：
基於性別的暴力和性騷擾。
2018 年，metoo 運動對中國有很大影響，盡管有審查制度，但是在中國社會的一些領域仍然湧現出關於性別歧視和基於性別的暴力的探討。但是 metoo 運動對制造業領域毫無影響。
調查中國工廠的工作環境變得越來越困難，更不用說譴責加諸女工的性別歧視和基於性別的暴力了。
雖然很隱秘，但是性騷擾是美泰直接控制的三家中國工廠中既存的現實。
美泰工廠裏的性騷擾：存在已久
跨國企業的工廠裏的性騷擾早就被人知曉。2004 年發生在美泰兩家墨西哥工廠的第一次審計已經揭示出這個問題的重要性。
2019 年 12 月，3 個公益組織——中國勞工觀察、Solidar Switzerland 和 ActionAidFrance——發布一份關於美泰一家中國玩具工廠輕視性別歧視和基於性別的暴力的譴責報告 。7針對佛山美泰玩具廠的調查持續了數周並且揭示出工廠存在違反勞動法和安全隱患，也存在基於性別的暴力和性騷擾。
我們的調查顯示這些情況不是個案，我們因此問責美泰公司關於防治和懲罰基於性別的暴力和性騷擾的政策。
美泰公司拒絕討論它的性騷擾政策，也沒有聲明會采取任何措施根除性騷擾。
今年，我們發布一份新的對美泰的另一家工廠持續幾周的調查，調查結果再次讓人擔心。
不適當地談論她人外表，談話中帶有性暗示，觸摸身體，發送淫穢照片：短短幾周的調查中，多種形式的性騷擾被發現。
這是事情都發生在工廠管理人員的視野範圍之內，但沒有引起管理人員的任何反應。
正是這種有錯不罰的氣氛讓受到騷擾的女工不敢投訴，尤其擔心因此失去工作。
美泰工廠輕視騷擾行為是很難被忽視的。
美泰必須睜開雙眼並采取行動
近 20 年來，美泰作為世界玩具產業的領軍人物一直致力於在其供應鏈工廠裏保障體面的工作環境。美泰的旗艦產品，芭比娃娃，自 2015 年以來被呈現為允許小女孩們不被先入為主的觀念限制和被解放的。
至少，生產芭比娃娃的女工們應當在免於被羞辱和被性騷擾的環境中工作。
美泰有一個關於工作場所免於歧視和騷擾的行為準則，但是在實踐中，美泰公司未能確保此項權利。
委托審計，例如美泰工廠的國際玩具理事會是值得懷疑的，他們不透明也不可靠。
更糟的是，這些委托審計給美泰頒發一個“合乎道德”的認證讓美泰可以為其責任開脫。
跨國企業幾年前就知曉自己的工廠裏有侵權行為，他們有責任確保自己的中國工廠和其他地方的工廠給工人提供體面的工作環境。
結束性騷擾的普遍存在是迫切的，跨國企業可以通過有雄心的政策來防止、制裁性騷
擾行為，和賠償性騷擾受害者。
美泰必須首先對工廠裏的性騷擾情況作出評定，傳達評定結果，最後采取具體的措施保護女工。
定義：性騷擾
性騷擾是對人權的侵犯，1958 年國際勞工組織在第 111 號公約中定義並譴責這種行為。它包含一系列慣常發生的和被常態化的行為和實踐：與性有關的言論，甚至淫穢的言論和笑話，展示物化女性的照片或者圖片，強迫肢體接觸或者性侵犯。
廣東是中國最富有也是最受歡迎的省，從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國經濟改革開放之後廣東飛速發展。靠近香港的地緣優勢讓它擁有 4000 多家工廠和車間。廣東省也是美泰三家中國工廠的所在地。
第一次調查，第一次醜聞
芭比娃娃是對女性權利的嘲諷……在 2019 年 11 月我們發布的報告中我們揭示了美泰在中國的一家工廠存在嚴重的侵權行為。8這份報告是 2019 年我們對位於中國廣東省佛山市南海鎮一家美泰玩具廠進行數周的秘密調查後的調查結果。
這家工廠直接隸屬於美泰，它主要生產費雪塑料玩具和電子玩具。工廠大約有 3000 多名工人，旺季在夏季，為聖誕節銷售作準備。
在這期間，工廠會增加雇傭數百名工人，他們在工廠裏都看到了美泰工廠的工作環境。
已證實的騷擾情況
2019 年，我們發現這家工廠的工人工作量不穩定，女工反應她們遭受來自管理人員的言語傷害和羞辱，尤其是年輕女工。
調查員與超過 10 位女工詳細交談過，其中 4 位女工曾描述過工廠裏存在性騷擾的情況。
她們中的一位曾被工廠裏兩位男性工友尾隨，這兩個男工還對她拍照。她感到不安全但是不敢對別人說。另一位女工說：“有個男工每次休息時間都到我這裏來，我想讓他別過來找我，我很害怕。”
調查員曾在女工宿舍的樓層裏看到一個男人，站在浴室門口，這讓調查員感到非常不舒服。
被騷擾的女工沒有向工廠的管理人員反應問題。首先，她們覺得自己沒有證據，只會導致雙方“各執一詞”。有些女工覺得向管理人員反應不會有任何改變，還有些女工擔心反應問題之後自己的安全問題。
這些因素都說明了實施一項專門的警告機制和關於此機制的使用培訓的重要性。
沒有真正的求助渠道
此次調查顯示，工廠裏沒有專門的性騷擾警告機制，或者是沒有工人（調查員曾詢問過的）知道工廠裏有這樣的機制。
工廠入口初有一個員工服務中心，調查期間調查員從未看到任何人走進這個中心去投訴。
沒有真正的求助渠道
此次調查顯示，工廠裏沒有專門的性騷擾警告機制，或者是沒有工人（調查員曾詢問過的）知道工廠裏有這樣的機制。
工廠入口初有一個員工服務中心，調查期間調查員從未看到任何人走進這個中心去投訴。
工人的工卡上有一個熱線電話號碼，但是沒人使用它，因為工人擔心他們不會對自己的個人信息保密，或者覺得打電話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最後，工會在中國並不是獨立運作的，因此工人根本不會考慮向工會反應問題。
我們關於解決性別暴力的建議
我們的報告發布在歐洲一些主要的媒體上9
對普通公眾產生很大的影響：一個訪談被瀏
覽了超過 100 萬次。10
隨後我們要求美泰采取與問題嚴重性相稱的措施：
? 采納對性暴力“零容忍”的政策和內部通報制度；? 建立一個內部的報告制度來應對性騷擾和要求所有的商業合作夥伴制定應對投訴的機制；? 對所有女性員工提供救濟機制確保匿名化以保護投訴者免於報復，並解雇作惡者；? 通過授予他們特別的社會權利和提供法律、心理和經濟援助來支持受害者；? 對全體員工做關於性別歧視和基於性別的暴力的培訓，包括管理者，介紹在工作場所及工作場所之外的救濟途徑的可及性。
2020 年 1 月，我們的報告發布超過 5 周時間之後，美泰聲明工廠已經接受了為期兩天的審計，並且未發現存在違反國際玩具理事會的標準的指控。
此次審計由國際玩具理事會開展，一個玩具產業的國際理事會組織。
美泰未向我們提供關於它有反對性騷擾的政策的信息，也沒有在它的工廠和公司裏實施具體的措施。
事實是此次審計沒有揭示出美泰存在任何有違“合乎道德的”認證標準的行為，也沒
有證實工廠不存在性別和性騷擾的情況。
此次審計已經被證明在揭露工廠侵權行為方面是無效的，例如對自由結社權的侵害、各種各樣的歧視和性騷擾。11甚至，國際玩具理事會使用的審計方法，包括把審計委托給第三方進行，存在一個嚴重的錯誤：它未能有效的使工人參與其中，雖然工人是被關切的核心人群。
我們曾詢問國際玩具理事會關於他們審計的方法論，但是他們從不回應。
因此我們不知道這項審計的範圍：時間、被訪談的人數、他們的工作、他們的性別等等。我們不知道訪談的範圍，或者什麽記錄將會被使用。我們不知道該審計是不是公開宣布的，被訪談的人是如何被篩選出來的，是否對文件和訪談進行二次檢查。我們也不知道誰來開展這項調查，國際玩具理事會內部技術團隊專家擅長什麽，他們是否接受過關於基於性別和性的暴力的培訓？
國際玩具理事會的檢查清單裏提到了性騷擾問題，但是卻沒有被完整的執行。
面對工廠裏廣泛存在性騷擾的指控，美泰傾向於把問題隱藏在一個方法論不公開的總體審計報告的總結當中。
美泰借此輕而易舉的解決了我們的報告中提到的嚴重的侵權事實，而且拒絕采取透明的行動來制止基於性別和性的暴力。
美泰未能履行它的買方責任，沒能阻止這類侵權行為繼續發生在它的工廠裏。
證據收集於 2019 年
“我印象中就算男工經常工作速度比女工慢，做出的產品比女工少，老板也不會對男工大喊大叫。我的生產線上有一個女孩因為被罵哭辭職離開工廠。”
美泰直接擁有或者控制 8 家工廠，分別在墨西哥、馬來西亞、加拿大、印度尼西亞、泰國和中國。美泰也有其他形式的供應商，但是這幾年都沒有公布供應商的名單。
美泰，一個玩具巨人
美泰集團 1945 年創立於美國，其銷售量在世界玩具銷售市場占有主導地位。美泰在全世界超過 150 個國家生產芭比娃娃，費雪、烏諾紙牌，波莉口袋和風火輪品牌玩具。
2019 年的每一分鐘，在全世界範圍內大約 100 個芭比娃娃被售出。芭比娃娃的銷售大約占其營業額的四分之一，估值 4 萬 5 千零 5 十億。12美泰在自己的網站上寫著：“生產我們的玩具的工廠提供安全和合乎道德的工作環境。1997 年，我們是第一批制定制造業責任標準的公司。”
然而，自 1996 年不斷有針對美泰集團的工廠的研究表明工廠的工作環境很糟糕。
證據 收集於 2019 年
“廠裏有很多男工，他們經常叫年輕的臨時工跟他們出去約會。那些年紀大的男工經常會來找我。”
另一個工廠的新證據
2020 年，在美泰的另一家位於中國東莞市的工廠的持續數周的調查證實了這種現象。
東莞市長安美泰玩具廠招聘超過 2300 名工人，主要盛昌塑料玩具，包括知名的芭比娃娃。
跟去年在佛山的工廠一樣，在工廠裏的數周調查顯示出工廠裏持續存在性騷擾問題，並且不以為然。
生產線上的性騷擾
例如，一位 19 歲的學生暑期工對我們的調查員抱怨她被一個比她大 10 歲的男工騷
擾。這名男工經常在車間裏喊她“親愛的”，他對其他工人說他喊這位女工親愛的是為了“讓她激動”。他還會經常坐在這位女工的位置上，讓這個女工坐他腿上。
這位年輕的女工在微信（在中國非常流行的聊天工具）上拉黑了這名騷擾她的男工，防止他通過手機騷擾自己。這名男工威脅女工不許拉黑自己，不然就要打她。
這些事情發生在工廠的車間裏，其他人都能看到，但是沒人幹預。
這位男工還被看到摸另一個女工的頭發和手，被摸的女工大聲說：“別摸我的頭發和手。”這位男工還公開對這名女工說：“我今晚沒地方睡覺，去你家好不好？”同樣的，這些事發生時沒有人制止。
在現場調查過程中，生產線兩名組長助理經常自以為是，要麽不插手，要麽在車間裏發表帶有性暗示的言論。
例如：一位組長助理曾問這位男工（上文提到的）有沒有打飛機（手淫），隨後組長助理又說自己說錯了。
另一個學生，她為了賺學費到廠裏做暑期工，她經常遭遇男工談論她的胸部和外形。
她經常在車間裏因此哭泣，但是沒人介入和幫她解決問題。這個年輕的女工說她不敢去投訴，因為她擔心失去工作，她需要賺錢還學費貸款。
手機裏發送的淫穢信息
工人會被組長加入一個微信聊天群，用於分享工作信息，比如每天的生產指標。
我們看到其中一個工作聊天群組裏有一些成員的性別歧視和性別化發言，讓女性員工感到工作環境有敵意和侮辱。
一些事實已經構成性騷擾，他們制造了一個有敵意的工作環境。調查員在工廠的幾周一直在這樣的環境中工作。
雖然沒有性侵犯發生，但是女工們害怕性騷擾，感到自己不受保護。這樣的氣氛的確讓人擔心更糟的情況可能會發生。
特定的“企業文化”
性騷擾由一系列不受歡迎的行為構成，如：下流的語言、笑話，展示物化女性的圖片，強迫接觸或者性侵犯。
根據國際勞工組織的定義13，性騷擾是指：
任何不受歡迎的含有肢體的、言語的或者非言語的性暗示的行為；任何其他不受歡迎的、無理的、冒犯的、會對女性尊嚴有影響的基於性的行為；任何有助於創造一個讓人感到恐嚇、敵意或者屈辱的工作環境的行為。
當企業的管理者不采取合適的行動補救性騷擾行為時，這種企業文化會讓性騷擾根深蒂固。
在本案中，組長從來不介入阻止騷擾行為，除了一次在微信聊天群組中的 警告，但那次警告是毫無作用而且沒有後續行動。
規則就是不受懲罰
在工人的入職培訓中沒有談到禁止性騷擾和投訴機制。
入職培訓大約有半天時間，包含對公司和工廠的介紹、安全培訓、工資構成、簽訂勞動合同及其他協議、發廠牌、食宿情況講解和分配車間。
調查員得知廠內有一個機構叫“美泰之家”，可以接受工人投訴。但是其他工友並不知道美泰之家是幹什麽的。廠裏還有一個電話可以接受投訴，但是是工廠內線電話短號碼，也就是說用自己的手機無法撥打，工人必須去工廠辦公室借用座機電話去打這個短號碼，辦公室裏的人都能聽到。這種情況下投訴的機密性無法被保障。
更何況每天 10 分鐘的休息時間實在太短，不夠走去打電話。辦公室在工人下班之時也會關門。
毫無疑問這個投訴機制幾乎沒有工人知道和使用過。
這個投訴機制，刻意被設置的毫無效果，看起來只是用來滿足審計的要求。公司可以說他們沒有問題因為沒有工人投訴。
在一次微信聊天群組討論時，一個男工人寫到：“老鄉，你今晚上去找（性）服務了？”
一個男工人發表了一張女性裸露的照片在一個有男工和女工組成的生產線微信工作聊天群組裏。
分享性工作者的聯絡卡片。這個發送這些卡片的男工寫到：“哪個需要的可以預約了。”然後：“各位男同事我只能幫你們到這裏啦。”另一個人回復說：“哇塞，這身材。”
一個組長對這個發送性工作者聯絡卡片的男工人說：“註意一下自己的言行，這個是工作群。”然後這個男工人發送了一張兒童的照片寫著：“收到！”
這張照片是在 2020 年我們調查美泰的東莞工廠時拍攝的，我們招聘調查員工作幾周或者幾個月，以此盡力確保中國工廠的調查員身份保密。
性騷擾話題在中國工廠即將走出禁忌？
在世界範圍內對女性來說，基於性別和性的暴力是一個不幸的事實。在中國這個話題
很少被談論，大品牌選擇中國工廠時沒有把這個當作是嚴重的風險。
根據北京援眾性別發展中心的研究 顯示：中國從 2010 年到 2017 年中國 5 千萬份判決書中只有 34 份與性騷擾有關。14 然而，香港大學的一份 2009 年報告證實 80%的中國女性在工作中遭遇過性騷擾。15如此頻發的現象卻幾乎沒有公開譴責和反抗，有若幹原因。
一方面是，直到今年中國法律尚未精確定義性騷擾行為。16另一方面，中國社會將性騷
擾看作是一個禁忌話題，因此很難公開解決性騷擾問題。
但是在 2018 年，metoo 運動強烈影響了中國。
運動首先由女學生們發起，她們說自己被教授性騷擾。政府通過切斷網絡的方式阻止這些女性說出自己的經歷，有時候甚至威脅要逮捕她們。即使有這些審查制度，中國仍有一些言論自由的空間。
Meetoo 運動基本上是在文化領域，學生群體內的接力，17但有一個證據例外。
一位富士康（中國的一家很大的電子工廠）的女工於 2018 年 1 月寫了一封信，要求工廠設立打擊性騷擾和解決性別不平等問題的制度。
她寫到18
： “大聲說黃色笑話，嘲笑女工的外貌和特征，利用“指導”的借口跟女工發生不必要的身體接觸……工廠車間裏“性騷擾文化”被廣泛傳播。”
很難動員女工減少性騷擾。
自 2015 年來，中國的工會和女性運動收到來自政府的巨大壓力，19許多關註工人權益的組織被迫關閉了，例如向陽花女工中心。
這是一家在 2013 年在廣東工廠做性騷擾調查的公益組織。20這個調查目前只能在網上找到，它被網絡媒體和公益組織轉播。調查顯示四分之一的女工曾接到淫穢電話和色情短信息，近十分之一的女工說她們在工作中有過直接被要求性服務的經歷。
向陽花女工中心的主任駱紅梅解釋說21： “就像家暴，警察和全社會大部分人認為這是家務事，不是公眾討論和判斷的事”。駱紅梅曾在 2015 年被逮捕。
然而，中國 2019 年最新通過的民法典帶來了改變的希望。
這是法律第一次規定公司有義務制定防治性騷擾的政策。這是非常重要的一步，盡管雇員訴訟想要成功還需要符合苛刻的條件。
另一方面中國的女權主主義者動員繼續戰鬥，就像學者洪理達說的：“就算中國所有的女權主義活動者都被逮捕或者禁聲了她們釋放出的反抗的力量是很難被根除的。”22美泰和它沒有社會責任感的政策1997 年，迫於公益組織的壓力，美泰作為第一批跨國公司撰寫和通過了一個規範它的工廠和供應商的道德準則：全球制造準則。
這項準則適用於所有組成其產品的制造業部門，涵蓋了工資、工時、童工、強迫勞動、歧視、自由結社、法律和道德商業慣例、產品安全和質量等。
原則逐漸被拋棄
這種準則非常典型，被用於提升公司形象。美泰的原則相當有雄心，它有一個外部的、透明的審計機制來檢測是否被履行。
然而，有責任感和道德感地經商顯然是有成本的。
安排和付費給審計是必須的，救濟被侵犯的權利，提升工廠的工作環境，增強工作安全，說服供應商接納這些原則和監測他們是否遵守了這些原則……毫無疑問，由於需要支付這些成本，美泰逐漸降低它的道德要求。明確的和保護性的規定逐漸變得寬泛、不清晰的原則。232009 年，跨國企業最終拋棄了它的獨立審計機制，國際公司責任（ICCA）詳盡的報告發布在它自己的網站上。
起碼的合法性得不到保障。
同年，美泰加入了國際玩具理事會(ICTI)，該理事會建立了自己的商業道德行為準則。
這個行為準則由國際玩具理事會的分支機構“合乎道德的玩具項目”(IETP)監測，IETP 發展了自己的審計機制。24就像任何人都能想到的，國際玩具理事會沒有對自己設置什麽限制性的規定。
比如就加班時間這個問題而言，這項準則規定了一個工人一周工作不應超過 72 小時，最長加班時間為 32 小時。然而，中國勞動法規定工人一周工作 44 小時，一個月的加班時間 36 小時。
這個準則不僅沒有雄心，而且允許不遵守法律的工廠獲得“合乎道德”的認證。
一個不透明和不可靠的機制
IETP 的認證已經多年被公益組織詬病不獨立、不透明、無效。
這個機構的確是僅由公司代表運作和管理，沒有工人代表或者民間社會組織參與其中。
它認證了成千上萬的工廠，但是沒有發布過他們聲稱的年度審計報告。
並且他們使用的參考體系（IETP 清單）甚至不能保證符合中國勞動法的規定。
IETP 的審計在揭露侵犯人權和確保品牌方救濟受害者方面是無效的是意料之中的事。
美泰的承諾只是假象
美泰在自己的網站上寫著：“提升供應鏈資源篩選的道德標準是我們做生意的方式。”25例如，美泰期待它的供應商是“致力於支持工人的人權，尊重工人，使他們有尊嚴，保持人道的工作環境。”
如果遵守這些說法的監測制度是無效的，難道這些聲明不是毫無價值的嗎？
此外，這些聲明看起來是只針對供應商，不針對它自己的工廠。最後，美泰解釋說：
“除了在特殊的商業環境，供應商不應該要求工人每周工作超過 66 小時，或者超過本國法律的更低的工作時間規定。”
因此它不僅忽視了 ICTI 準則中的行為規定，也公開承認本國法律可以因“特殊的商業環境”而被無視。
美泰建立了自己的遊戲規則，和對於哪些原則需要被尊重、如何被尊重的控制權。
在工廠入口處給工人量體溫，工廠的行為似乎沒有受到疫情危機的影響。
美泰工廠的性騷擾：早就被知曉的問題
多年前，美泰就可以解決它工廠裏的性騷擾問題。
美泰集團的獨立審計機制建立於 1997 年——國際公司責任（ICCA）的報告一直無法在網上看到——幾年前，曾在墨西哥的報告中提到這個問題。
2004 年，針對兩家墨西哥工廠的審計報告證實一些工人“是言語傷害的受害者，還被同事性騷擾。工人們還證實，他們覺得管理者對工人關心和投訴的事情毫不在意。兩家工廠都發現了實際發生或者可察覺的對工人的性騷擾行為。”26在其中一家工廠裏，30%的被調查者報告了虐待。還有 13%的女性曾察覺到至少一次性騷擾。當女工在工廠裏走動時，男工對她們吹口哨是很常見的。
最後，兩家工廠中三分之一的被調查者說他們害怕因為舉報性騷擾而失去工作。
當時美泰說自己很認真對待這個問題，但是審計報告仍然總結道：“公司的現有努力未能完全奏效，工作場所的騷擾問題，尤其是針對女工的，需要采取進一步的措施。”
三年後，在新的審計報告中性騷擾案例看起來從兩個工廠中消失了。27公司采取了什麽措施並未在 2007 年的報告中被提及，性騷擾問題完全消失無法讓人信服。
如果美泰能認真對待性騷擾的案例並且對它的供應商采取有效的措施，它能取得進步。
做的像芭比娃娃那樣，不要像美泰！
根據美泰的說法：“芭比娃娃告訴小女孩們她們可以成為她們想要成為的人。”
經歷了 2012 年到 2014 年銷量的顯著下滑，美泰決定改變芭比娃娃的形象來適應 21 世紀。改變發生於 2015 年的宣傳語：“你可以成為任何事物！”美泰隨後開發了一系列娃娃，她們有更豐富的外形，模仿女明星的特征，比如羅莎.帕克斯（美國黑人民權行動家，抗議黑人只能坐公交車後排的規定）或者芙烈達.卡羅（墨西哥女畫家）。
芭比娃娃曾因向小女孩表達不切實際的和性化的女性身體形象而備受譴責，現在她作為一個玩具致力於賦權和反抗性別刻板印象。
這一市場宣傳策略使芭比娃娃銷量增長，但是美泰廣告和生產芭比娃娃的女工的工作環境之間的差距卻更加觸目驚心了。
缺乏對抗基於性別暴力和騷擾的雄心壯誌
IETP 有責任確保玩具被生產於一個良好的工作環境，但它還沒發展出一個真正的方案來打擊工廠裏的性騷擾。
沒有具體的規定或者程序被設想出來。這種暴力尚未被玩具產業當作一種風險。然而，這種風險已經被很多其他“勞動密集型”的產業認識到。28在玩具產業，女工通常是侵權行為的受害者。這是否說明在玩具產業中女性的權利被認為是不那麽重要的？
IETP 的工具包只是提到了一些性別措施，它們是：禁止肢體暴力，強迫，體罰和騷
擾。
如，IETP 雇傭的審計人員必須檢查工廠是否有“一個書面政策，處理違紀案件的具體程序”。一個評論說道：這種政策必須包括工人免於任何形式的騷擾和虐待傷害，例如言語和精神暴力、人身脅迫、體罰、恐嚇和威脅。
這個評論還說，接受審查的文件必須“有處理任何違紀問題的程序，包括不可接受的行為的指引，投訴程序，調查方法和措施結果。”
但僅僅是口頭討論這些要素，沒有任何書面政策，也許對於獲得和維持 IETP 的“合乎道德的”認證是足夠的。
美泰還通過了一個內部行為準則，但這個行為準則也是非常不足的。
它適用於“美泰家族公司的所有員工，包括美泰公司、費雪公司、美國女孩品牌有限公司，Radica Enterprises Ltd，和其他全球範圍內的美泰的附屬企業”。
該行為準則載明：“我們有權在一個不因種族、膚色、宗教信仰、性別（包括懷孕、生孩子或者相關的醫療情況）、性取向、性別認同、國籍、血統、社會出身、年齡、殘障、婚姻狀況、遺傳信息、退伍軍人身份及其他特征而遭受歧視和騷擾。我們應當尊重我們的同事的權利，始終記得沒有任何騷擾和歧視是可以被容忍的。當我們因某個同事的行為感到不舒服的時候，我們應當溝通。向人力資源部門報告我們看到的或者經歷的騷擾和歧視是我們責任。”
很難知道美泰管理的工廠的工人能否主張以上說法，但是沒有關於被禁止行為的定義，沒有專門的投訴程序，沒有紀律處罰和保護（受害者）的措施，這個準則沒有實用價值。
更糟的是，這個準則全靠暴力的受害者來告發真相：那麽不敢告發性騷擾的，是不是就是自己的責任呢？
在制定打擊性別歧視和基於性別的暴力的真正政策的同時，至少要在各級進行培訓，以適應不同的國情和每個職業的特殊風險。
美泰對於反對性別歧視和性暴力毫無雄心壯誌也許是令人驚訝的，以及它寬松的認證標準和閃爍其詞的行為準則。
我們的建議
美泰必須結束性騷擾
美泰的責任
工作場所的性別歧視和基於性別和性的暴力經常被公司忽視，因為他們認為這不是自己的責任。然而，有很多工作場所的因素會助長或者加劇性別歧視和基於性別和性的暴力。
臨時合同、完成生產指標的持續性的壓力，缺少工會，都會增加針對女工的暴力的風險。
通過壓縮產品的價格，設定與法定工作間不匹配的生產期限，要求最大程度上的靈活性，因此一年年的，美泰提供的工廠運行條件始終被觀察到很糟糕。
美泰已經被警告過幾次，我們針對它的工廠的新調查顯示性騷擾是存在的，即使不普遍。
2019 年 6 月 21 日國際勞工組織通過了一個公約，致力於要求公司采取與其控制程度相稱的措施來阻止發生在工作場所的暴力和騷擾。29前述的案例中，美泰直接設立了佛山和東莞的兩家工廠，無法嘗試通過援引供應商的責任條款來逃避責任。
跨國公司對那裏的工作條件和所發生的侵犯人權的行為直接承擔責任。
形式上的承諾是不夠的
美泰不履行它的承諾的原因很簡單：跨國公司不有效地監測它的供應鏈是否合規，不解決供應鏈裏最基本的問題。
就像其他跨國公司，美泰已經聲稱自己有道德責任，但是實踐中它拒絕在它的工廠和供應商的安全和體面的工作環境上花錢。如果美泰只有漂亮的詞匯和表面的措施，生產芭比娃娃和美泰集團其他玩具的成千上萬的女工的境遇不會真的改變只要美泰不建立一個有雄心的政策來反對基於性別和性的暴力，暴力和騷擾就會繼續。
結束美泰不懲罰性騷擾的 8 項要求
1. 評估美泰自己工廠和整個供應鏈中的性騷擾情況，公布方法論、結果和采取的矯正措施。
2. 美泰應通過一項阻止基於性別和性的暴力的政策，其中包含性騷擾的清晰的定義，一個簡單易懂的投訴程序，對加害者的內部紀律處罰和對受害者的保護和補償措施，以此向雇員和商業夥伴明晰美泰針對基於性別和性的暴力的零容忍政策。
3. 要求所有商業夥伴都有一個完善的可操作的投訴機制，向所有女性員工提供能夠確保匿名的投訴救濟，保護她們免於報復和設置對加害者紀律處分，包括開除。
4. 開展風險評估，考慮到歧視、濫用權力關系和性別相關的文化、社會規範引發的增加暴力和騷擾的風險和危險。
5. 支持受害者，通過為她們提供特殊的社會權利，法律、心理和必要的財務支持。
6. 確保當地機構能夠組織工人、主管和資方接受基於性別和性的暴力的培訓，告知他們工作及工作之外的救濟途徑。
7. 停止使用 ICTI 和 IETP 的認證系統，確保在工廠裏工人的基本權利被尊重。
8. 加入國際框架協議，或者女性和人權組織的協議，包括供應商和分包商。30遠景：建立一個公司的國際規則
全球內，35%到 50%的女性曾在工作中遭遇過不合適的言語或者手勢，討厭的肢體接觸或者其他形式的性騷擾。31根據國際勞工組織的認定，暴力和騷擾在全球範圍內的工作場所廣泛存在，並且影響所有國家，所有領域和所有機構。
對人權的侵犯
基於性別和性的暴力和騷擾以不同的形式出現在各種各樣的情景中。它們侵蝕人類尊嚴，與體面地工作和社會正義不相容。
一些女性受害更嚴重，因為她們遭受其他形式的歧視，與她們真實或者可感知的移民身份、來自的地方或者性取向有關。
2019 年，聯合國人權事務高級專員辦事處特別強調在全世界範圍內，工作中的暴力嚴重的、廣泛地阻礙著女性的就業權。32企業有責任尊重人權
工作場所中基於性別的暴力經常被雇主忽視，他們不把這看作是自己的責任，即使有很多職業的因素會助長或者增加這種暴力。
跨國公司，比如美泰，在停止它們的供應鏈中的基於性別和性的暴力扮演著重要角色。
我們看到 20 多年來，一些大公司通過的憲章、行為準則和其他自願性標準，大部分都是無效的。
跨國公司有義務確保他們的商業活動不會侵犯人權，如果他們侵犯了人權，應當為此負責。
約束跨國企業
我們三家機構都積極倡導通過一個關於跨國公司和人權的聯合國公約。
這個公約必須要求跨國公司對自己侵犯人權的活動負責，將女性遭受的特定傷害考慮
在內。
另一方面，2019 年 6 月 21 日國際勞工組織通過了一個國際標準，譴責工作場所基於性別的暴力。
國際勞工組織 190 公約及其所附建議沒有特別提及企業的供應鏈。但是公約載明“批準這個公約的國家應當尊重、提升和實現所有人在工作中免於暴力和騷擾”。
公約的第九條要求國家通過立法要求雇主采取“合適的措施與他們的控制程度相稱”
來辨別、評估和阻止暴力和騷擾的風險，包括基於性別的暴力和騷擾，咨詢工人和他們的代表的意見。
亟需更多國家批準和後續落實國際勞工組織的 190 公約。
報告的作者：
中國勞工觀察
中國勞工觀察位於紐約，2000 年由一位中國流亡國外的工人創立，致力於譴責“世界工廠”的工作環境。
這家公益組織定期發布調查報告和告訴工人他們的權利，這些調查是由那些曾在中國最大的工廠中工作的工人開展的。
Solidar Suisse
瑞士團結工會是一個公益組織，關註體面的工作環境、民主參與和社會正義，它在四個國家由超過 60 個項目。
瑞士團結工會通過倡導活動給最貧窮的國家的政治和經濟參與者施加壓力來結束侵犯人權的行為。
ActionAid France
ActionAid France 是一個聯盟被認為是一個公用事業單位，它將 40 多個國際團結工會和上百位社會活動家組織在一起。1983 年建立以來，這個聯盟已經遊說政治和經濟決策者幫助那些為自己的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抗爭的人發聲。
此報告的出版由法國發展署提供資金支持。報告的內容由 ActionAid France 負責，不代表 AFD 的觀點。
東莞長安美泰玩具有限公司調查報告
東莞長安美泰玩具有限公司註冊成立於 2019年 6月 11日，法定代表人蘇德興。企業的登記註冊地址是廣東省東莞市長安鎮長東路 51 號。 長安美泰玩具二廠是其前身。
根據墻上的宣傳欄內容顯示，該廠最早建於 1986 年，員工 2300 多人。網上查詢其工商信息顯示最早註冊於 1989 年，位於東莞市長安鎮第一工業區，工廠主要生產塑膠玩具“美國女孩”“芭比公仔”等。
然而我們的調查結果卻與此說法南轅北轍。長安美泰的工人長期在語言暴力的環境中工作，性騷擾者有恃無恐；工廠裏部門繁多，工會、婦聯、團支部、黨支部等部門一應俱全，但是大部分工人卻不知道這些部門的存在或者從沒接觸過，也不相信他們能幫助自己解決問題。除了每天即使延時下班也必須完成的生產指標，絲毫看不到工廠鼓勵的主人翁精神和團隊精神。
基本信息：
工廠名稱：東莞長安美泰玩具有限公司
地址：廣東省東莞市長安鎮第一工業區
聯系方式：0769-85312683
主要產品：塑膠玩具
產品品牌：美泰玩具
員工數量：2300 人左右
訪談工人數量：22 人
訪談工人男女比例：8:14
訪談工人所屬部門：裝配車間、唐膠車間、移印車間訪談方式：面對面訪談、微信聊天第一部分：入職與離職
招聘條件：
根據網上搜索到的招聘信息，長安美泰玩具有限公司招聘普工要求1到3年工作年限，初中以上學歷。基本要求是“年齡不限，性別不限”。調查員進入工廠之後，發現廠裏的大齡工人的確比其他廠多一些。也有不少大齡女工說自己來這裏就是因為年紀大了其他廠不要，長安美泰不限制年齡。但也有一位大齡女工覺得“管理層不喜歡自己，因為自己年紀大。覺得他們更喜歡年輕的工人招聘方式： 現場面試招聘。
面試過程：
調查員首先致電百度中查詢到的美泰玩具廠招聘電話，確認該廠的確在招聘普工。接電話的工作人員告訴調查員工廠面試辦公室的地址（不在工廠裏）和交通路線後，調查員便乘車準備去面試。到達工廠面試辦公室之後，面試的工人需要出示自己的身份證。然後工作人員要求所有求職工人先做新冠病毒核酸檢測，通過檢測的人才可以做面試和入職體檢。做完核酸檢測之後，求職工人填寫“應聘意向表”，選擇自己想去的車間。當時面試人員說只有移印車間和搪膠車間兩個車間可以選擇，調查員選擇了移印車間。
核酸檢測結果需要等到第二天才能拿到，所以調查員不得不在附近的小旅館裏住了一晚。
第二天順利通過核酸檢測後，調查員和其他 9 個人一起參加面試，面試內容是詢問過去做過什麽工作，然後伸出雙手給面試人員看。有一個女性未通過面試，理由是手部有紋身圖案。但是招聘啟示中並沒有說明不能有紋身。
入職體檢：
通過面試的人被帶到附近的醫院做入職體檢，核酸檢測和入職體檢費用都是工廠承擔。
入職體檢流程如下：領取工廠發的體檢通知單，帶好身份證，工廠會派車將面試工人全部帶到門診部；去門診二樓登記照相，領取《體檢個人信息表》；然後依照模板填寫該表，根據門診指示牌分科接受體檢；所有項目檢查完並且由檢查的醫生簽字之後交表給內科醫生；在指定地點候車，回到面試辦公室。
調查員最初申請到移印間工作，被告知需要接觸苯和噪聲。她的體檢的項目包括：內科常規、血壓、耳科、皮膚檢查、外科檢查、問診、純音聽閾檢查、肝脾 b 超、心電圖、尿常規、ALT、血常規。體檢項目中除了血壓一欄中有檢查結果，肝脾 b 超被打勾之外，其他項目只有醫生簽名，沒有註明體檢結果。
經過入職體檢，調查員被面試工作人員告知“體檢不合格”，但是未告知具體不合格的項目。雖然體檢不合格，但是可以去不需要體檢的裝配車間工作。調查員詢問不合格的體檢項目是什麽，面試的工作人員並沒有回答。調查員問能否看自己的體檢報告，工廠面試工作人員讓她過兩天上班了去廠裏的招聘部門拿。但是上班後調查員的工作時間與管理體檢單的招聘辦公室上班時間重合，調查員每天只有兩次每次 10 分鐘休息時間，沒辦法趕到辦公室索取自己的體檢報告。一直到調查員辭職，她也沒有收到自己的詳細體檢報告。
入職培訓：
調查員收到面試工作人員發放的《新員工安全培訓告知卡》，卡上寫著新員工在第一個月內會有至少 24 小時的安全培訓，卡上詳細列出了每項培訓的時間長度。
調查員和其他準備入職的工人一共接受了 4 個小時的入職培訓，算 4 個小時工資。內容包括：崗前培訓、分配車間、熟悉車間、安排宿舍。這 4 小時的培訓內容讓調查員和其他面試工人覺得信息量密集、非常疲憊，理解的效果並不好。其中廠級培訓的三個項目花了 1 小時快速講解（新員工安全培訓告知卡上要求 4 小時），車間培訓花了20 分鐘（新員工安全培訓告知卡上要求 8 小時），其中未提及 ISO9001、GSV、IETP、安全標準化基礎知識，車間走火路線圖，車間垃圾分類管理及化學品認知，車間安全的部分。班組培訓中的三項：設備危險源講解、設備操作 SOP 講解並試做和班組安全設備/事例分享，均未獲得培訓，新員工安全培訓告知卡上要求 12 小時。
進廠開始上班之後，調查員的組長給調查員示範了 2 次如何包裝產品。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培訓。詢問其他在廠裏工作時間超過 2 年的女工，也都說沒有接受過 24 小時的培訓，情況都跟調查員的一樣，入職之前有一個下午的帶薪培訓，大約 4 個小時。進廠之後不會再有培訓。
崗位分配：
調查員去面試時，招聘人員說只有唐膠車間和移印車間可以選擇，調查員選擇了移印間。一個比調查員晚到 1 小時面試的女工卻被告知除了以上兩個車間之外還可以選擇裝配車間。後因調查員體檢某項不合格，未能被移印車間錄用，被分配到了無需體檢的裝配車間。
整層裝配車間有 5 個裝配生產線，1 個梳發組。一共有 9 個管理人員，其中 2 個男性組長（也稱為拉長），其他 7 個組長均是女性。1 個男性組長助理（也稱為助拉、走位），4 個女性組長助理。調查員所在的生產線分為三個小組，每個小組一共有 15 個工人，加上管理人員這條生產線一共有 50 人，大約 20 個男工，30 個女工。其他 4 條生產線上也大約都有 50 人左右。梳發組的工作模式是 2 個工人在一張桌子上為芭比娃娃梳頭發，不是生產線的傳統形態，梳發組大約有 20 張桌子，40 人。工人以女性為主。
男女工的工資沒有差異，男工的崗位基本是操作機器的崗位和打包裝箱的崗位，女工主要在需要手指精細勞動的包裝商品小零件的崗位。通常這些需要包裝的小零件是芭比娃娃的小高跟鞋、小眼鏡、小背包等，體積非常小，大約跟成年女性的一個指節差不多大。
調查員發現同一個生產線上的男工能比女工稍微自在些，不怎麽忙的時候男工可以在車間自由走動、玩手機、帶耳機聽音樂。調查員說很少見到女工在工作時間做這些的，甚至還有女工為了能完成每天的生產指標，在上午下午休息時間、午飯時間都不會離開工位，她們會坐在那裏趕工完成指標。上班的第一天，調查員就看到組長助理和走位拉長罵一個女工：“傻逼，忙到傻了嗎？！”當然，也有男工被罵。
未成年工人：
工廠招收暑期工和長期工，要求年滿 18 歲。但是一位工友告訴調查員，裝配車間就有一個男工實際年齡是 17 歲，但是借了其他年滿 18 周歲的人的身份證，進廠打工。大家都知道他未滿 18 周歲。他的崗位、工資和其他成年工人沒有差別。
試用期：
工人有 1 個月的試用期，試用期的工資數額與正式入職後的沒有差別，都是 11.21 元/小時（約等於$1.68/小時）。試用期工廠不會給工人繳納養老保險、失業保險、醫療保險和住房公積金。成為正式工之後工廠才會給工人購買這些。
辭職程序：
長安美泰的人員流動性很大，只能選擇每周的周二和周四離職。
試用期工人離職需要提前三天，超過試用期的員工離職需要提前一個月填寫和提交一份《員工離職通知書》，而非“申請書”，從表格的名稱來看，離職只需要提前通知不需要領導批準。離職程序種要求工人簽名後把通知書交給部門主管簽名。
如果工人擅自離職，未通知工廠，廠裏的辦公室會在一個月後打電話通知擅自離職的工人回到廠裏辦好離職（主要是繳回廠卡）手續後才結算工資。
廠內有離職自助打印機，但是只有每周一、周三、周五的上午 8 點到 10 點之間可以使用。員工離職後工資會在每周一、周三、周五結算並發放到工資卡內。調查員申請周四離職，第二天下午 5 點前收到了工資。
《員工離職通知書》中列有 9類離職原因，每一類離職原因中還分別包含 1到 5種不同的詳細原因，但是只允許離職員工選擇 1 種詳細原因。
超過試用期的正式工人提出離職申請後，工廠會舉行挽留會和問題反饋會，車間領導適當勸說工人留在廠裏繼續工作，並收集離職原因和對廠裏不滿之處的反饋。調查員上班期間遇到一個大齡女工離職，這位女工告訴調查員，大部分工人反饋的問題都是工資低、夥食差的問題；但是工人們提出的問題，不會馬上得到領導層的回應，所以大家不知道這個問題反饋會能有什麽作用。
第二部分：勞動合同
簽訂程序：
通過面試和體檢之後，工廠會跟工人簽訂勞動合同，工人需要填寫姓名、性別、工號、學歷、婚姻狀況，然後簽名和日期，工廠會給工人一份勞動合同副本。
勞動合同包括的條款有：
一，勞動合同期限，采用固定期限，試用期一個月；二，工作地點和工作內容；三，工作時間和休息休假；四，勞動報酬；五，社會保險和福利待遇；六，勞動保護、勞動條件和職業危害防護；七，合同的變更、續訂，八，合同的終止；九，調節與仲裁；十，服務期與競業限制；十一，其他，合同的附件是《入職須知》和《員工手冊》，與合同有同等效力。
第三部分：工作時間與生產指標
工作時間：
長安美泰沒有明顯的旺季和淡季上班時間的差別，因為所有工人不管什麽季節進廠都是每天工作 10小時，一周工作 6天。分為長白班和夜班兩班制。加班時長一般在 80 多個小時每個月。
上班時間 休息時間
長白班 7:30~18:00 50 分鐘
長夜班 19:30～6:00 50 分鐘
長白班的工人早上 7 點 16 分最早可以開始打卡進入車間，早於 7 點 16 分進車間打卡無效。正常上班時間到下午 4 點結束，4 點到六點是加班時間。
長白班的工人中午只有 30 分鐘的時間吃午飯，這包括了從車間走到餐廳的時間。中午餐廳經常有工人排長隊等著吃飯。調查員經常會擔心如果自己吃飯慢可能會下午上班遲到，影響按時打卡。因此吃飯常常是狼吞虎咽，選擇一些吃起來比較快的餐飲，比如湯面。剛開始上班的前幾天吃午飯，調查員感覺飯都沒有完全咽進肚子裏就要趕快走回車間。中午完全沒時間吃完飯去上廁所。組長會站在生產線上看著所有工人按時回到工位。
除了 30 分鐘午餐時間，上午 9:40 到 9:50，下午 15:30 到 15:40 各有 10 分鐘的休息時間。如果在非休息時間工人需要上廁所或者去喝水，也可以去。兩次 10 分鐘的休息時間車間會通過廣播放音樂或者表彰優秀員工的廣播節目。
夜班也有 50 分鐘休息時間。晚上 21:40~21:50 休息 10 分鐘， 淩晨 00:00~00:30,有半小時吃夜宵的時間，半夜 03:30~03:40 休息 10 分鐘.早上 6 點下班。
長白班和長夜班都只有 50 分鐘的休息時間，雖然非常短，但是仍有不少女工選擇不休息。休息時間和午飯時間都繼續坐在工位上趕工，為了能把當天的生產指標完成。
生產指標
調查員所在的生產線每天生產指標都在 1300 個到 1400 個之間，每天略有差異。大部分工人可以在 10 小時內完成這些指標，但是會非常疲憊。調查員第一天上班，沒人指導她使用機器，她只能自己一邊摸索一邊盡量快的完成指標，晚上回到宿舍胳膊疼的擡不起來，甚至只是輕輕碰一下就覺得疼。忍不住在宿舍裏哭起來。後來調查員也因為工作量繁重而出現眼睛紅腫的情況，她隔壁工位的大哥也時常眼睛紅腫，甚至在上班時打瞌睡。
調查員所在的長白班生產線曾偶爾出現過延遲下班的情況，因為當天的生產指標還差很多沒有完成，因此整條生產線的工人都被留下做完才能下班。但是下班打卡的時間仍是 18:00（準時下班的時間）。延遲下班的時間不會被算入工時，也不會計算相應的加班費。如果當天的生產指標只差很少未能完成，組長和拉長會被留下繼續做完，其他工人可以按時下班。調查員經歷的延時下班時間大約在 30 分鐘以內。
也正因為如果當天指標沒有完成，組長和組長助理可能會被留下繼續做完，組長和組長助理對車間裏的工人態度非常苛刻，時常開口責罵工人：“怎麽做的那麽慢？”或者“傻了嗎？站在那裏幹什麽，還不快去幹活？”
與之形成對比的是，在廠裏另一棟樓裏有另一個裝配車間，每天的生產指標與調查員所在的車間相同。但是另一個裝配車間的工人總能提前 1 個小時完成當天的生產指標，完成後就在車間玩手機或者聽音樂，等著 6 點下班。調查員了解到他們做的快的原因是，那個車間的組長普遍不怎麽罵人，還鼓勵工人“早點做完就可以休息”。因此工人工作積極性很高，速度快。而調查員所在的車間充滿語言暴力，工作氣氛壓抑，工人的生產積極性也隨之降低。
第四部分：請假和休假
申請不加班的請假程序：
勞動合同的第三項“工作時間和休息休假”第二條規定工人如果不願意加班，可以提前 3小時通知上司後不加班。請假的流程不復雜，在不忙的時候組長不會阻攔工人請假。
但是在當天生產指標很多的時候，組長會不允許工人請假。因為生產指標是一個組的共同任務，不是分配給每個工人的任務，如果一個人請假，其他人就需要多做，把請假的人的工作量補上。因此組長、其他工友都不喜歡別人請假，因為會增加自己的工作量。經常請假會讓組長和其他工友厭煩、有意見。因此調查員即使覺得很累了，也不敢輕易請假不加班，自己是新來的，請假了容易跟其他工友關系不好。
調查員了解到，工廠也允許工人請病假，有醫生開的病例就可享受病假待遇。有兩位女工因痛經而請假，調查員問男性組長痛經能否享受病假待遇時，那位男性組長覺得這個問題很可笑。痛經通常很難拿到醫生開的病例，因為都是突然發作，沒有足夠的時間從廠裏走到診所或者醫院排隊、掛號、問診、拿病例，因此有痛經困擾的女工不可能在因痛經請假的時候享受病假待遇，同時當月的全勤獎也沒有了。
甚至痛經時順利請假都會遇到困難，調查員觀察到兩位痛經的女工請假時，都被組長埋怨“你就不能忍忍，堅持一下？”還會拖延請假程序，其中一個女工提出請假後一小時，組長才勉強同意她回去休息。
休假：
勞動合同第三項“工作時間和休息休假”的第三條中規定，長安美泰廠的工人可以享受法定節假日、年休假、婚假、喪假、產假、陪產假等帶薪假期。但調查員訪談的工人中沒有人享受過除法定節假日之外的帶薪假期，他們不了解自己有這些假期，雖然每個人都簽訂了勞動合同，自己沒有認真看過，也沒有人向他們解釋過合同條款。工人們習慣性的只看工資是多少。
工廠墻上貼著女工申請產假的程序流程圖，懷孕三個月後可以向廠裏提交《計劃生育信息表》，符合國家計劃生育政策的懷孕女工可以按產檢的需要提交請假條享受產假待遇。
但是幾位在廠裏工作多年、並且已經生育的女工表示，很難在廠裏上班堅持到生孩子之前，所以沒聽說哪個女工享受過產假待遇。這些都只有廠裏的管理層女性才能享受到。因為生產線、車間裏勞動量大，很疲憊，還要上夜班，甚至接觸化學有毒品，這些都對懷孕很不利。有一位女工在懷孕之後告訴了車間主任，主任沒有主動減少她的夜班排班，只有在她提出申請不上夜班之後才安排了全白班。但即使這樣，工作量對於一個孕婦來說仍然很繁重，這位女工後來覺得廠裏工作太累了不適合懷孕，自己離職了。女工們不願冒著流產的風險繼續在廠裏工作到生孩子。
第五部分：勞動報酬和福利
工資：
根據入職培訓時的介紹，基本工資是 1860 元 (279$)，加班基數 1860 元/月計。除工資之外還有可能獲得不同種類的津貼：全勤獎 150 元/月（約 22.50$），夜班補貼 260元/月(39$)，膳食補貼 260 元/月（39$），成長津貼最高達 140 元/月（21$, 沒有被訪談的工人知道這是什麽，也沒人領到過這項津貼），工序津貼最高達 280 元/月(42$)，技能津貼最高達 330 元/月（49.50$）比如梳發崗位可以考級，一級獲得津貼 150 元/月(22.50$)，二級津貼 250 元/月(37.50$)，三級 330 元/月(49.50$)，高溫環境下有高溫補貼，特殊崗位有崗位津貼，另有法定節假日工資和有薪假期。
長安美泰的宣傳欄裏有一張各個崗位的“最高收入”參考表，如果工人每月工作 26 天，每天工作 11 小時，各個不同崗位每月最高可以獲得 5200 元(780$)到 5800(870$)元之間的工資。實際上大部分工人的工資大約在 3500 元(525$)到 4500 元(675$)之間，上夜班、接觸化學品的工人工資會高於其他工人一些。夜班每天有 20 元(3$)夜班補貼，接觸化學品的噴油車間也有 280 元/月(42$)補貼。
一位試用期工人今年 8 月上班 12 天，周末加班 3 天，每小時工資是 11.21 元(1.68$)。8 月正班時長 96 小時，正班工資 1076.16 元(161.42$)。周一到周五加班 24 小時，周末加班 30 小時，加班費 1076.16 元（161.42$）。膳食補貼 150 元（22.50$），其他扣補 134.52 元（20.18$）。收入合計 2436.84 元（365.53$）。其中“其他扣補”項目沒有被訪談的工友知道是什麽內容，但因為是廠裏發給工人的，不是從工資中扣除的項目，所以大家不知道但也沒有人向廠裏提出疑問。他的收入中扣除了住宿水電費62.52 元(9.34$)，醫療金 2 元(0.30$)。扣除之後實發工資 2372.32 元(355.85$)。
這兩位試用期的工人小時工資與正式工的小時工資一樣都是 11.21 元(1.68$)，工資單中的膳食補貼、其他扣補和住宿水電費按照他上班時間不滿一個月的比例發放和扣除，但是 2 元(0.30$)的醫療費卻按月足額被扣除了。雖然 2 元非常少，但是不少工人表示廠裏醫務室工作人員態度冷淡，提供的藥物沒有作用。車間裏的急救箱位置偏高，而且帶鎖，使用起來不方便。每月交 2 元(0.30$)的醫療費不知道幹了什麽，廠裏2300 多個人，一個月也有 4600 多元(690$) ，比一個工人一個月每天工作 10 小時、上班 26 天的工資還多。
長安美泰沒有給兩位試用期的工人繳納養老保險、醫療保險、失業保險、住房公積金。
宣傳欄中說，如果工人每月堅持工作 26 天，每天工作 11 小時，最高工資可以達到5200 元（780$）至 5800 元(870$)不等。但是這位正式入職的工人一個月工作了 26天，每天工作 10 小時（比宣傳欄裏建議的 11 小時少 1 小時），有 500 元(75$)的夜班補貼，150 元(22.50$)的全勤獎，但這位工人的工資 4320 元(648$)與工廠宣傳的“選擇夜班、堅持全勤，挑戰復雜崗位三不誤”最高工資還是相差 1000 元(150$)左右。
保險：
工廠會給超過試用期的工人繳納養老保險、失業保險、醫療保險和住房公積金四項。
繳納標準是所有工人都按照當地最低工資標準 1720 元繳納。我們不清楚工廠是否購買生育和工傷保險給工人。
試用期的員工，工廠不購買以上保險。《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第七十二條規定：
“社會保險基金按照保險類型確定資金來源，逐步實行社會統籌。用人單位和勞動者必須依法參加社會保險，繳納社會保險費。”從勞動法該條的規定，可以確定只要建立了勞動關系就應當依法參加社會保險，繳納社會保險費。勞部發［1996］354 號《勞動部關於實行勞動合同制度若幹問的通知》第 3 條的規定，試用期包括在勞動合同期限中。也就是說，試用期同樣屬於勞動關系的存續期間，因此，試用期內用人單位也應當為員工繳納社會保險費。
娛樂設施：
在長安美泰的廠區二樓有兩個指示牌，寫著“員工服務中心”。其中有：康樂中心、圖書室、卡拉 ok 房、電腦培訓室、黨支部、工會、共青團活動室、流動人口計生協會。
調查員去過康樂中心，但是門鎖著。聽其他工友說只有在廠裏組織活動的時候，它才會開門。卡拉 ok 室也沒有開門。圖書室和電腦培訓室開著門，墻上貼著開門和關門的時間，周一到周六每天早上 7:30到晚上 10:30，但是開門時間並沒有嚴格按照墻上的規定，因為平時上班時間基本沒有工人能去。除此之外調查員還看到廠裏有“美發室”的指示牌，但是因為每天上班 10 小時，每周只休息一天，實在太累，大部分工人對於去美發並沒有興趣。
第六部分：住宿與餐飲
工人們可以自由選擇是否住廠裏的宿舍和是否在廠裏的餐廳吃飯。選擇住在宿舍和在廠裏的餐廳吃飯，工人需要付費，廠裏提供每天 10 元（1.50$）膳食補貼。
住宿環境：
廠裏宿舍分兩種：一種是普通房間，沒有空調，52 元/月(7.80$)；空調房 102 元/月(15.30$)。空調房並不是工人 24 小時可以隨時開空調，而是每天夜間特定時間統一開空調，早上 8 點到下午 4 點，晚上 8 點到淩晨 4 點，分配給上白班和夜班的工人各 8 小時開空調。工人可以選擇開或者不開，開多少度。兩種宿舍都是 8 個人一間，有些房間住不滿。每間宿舍有上下鋪的床、鐵皮櫃給工人存放自己的物品。
廁所和浴室在每層宿舍樓的兩邊，一層樓的工人公用。每層宿舍樓的公共空間裏還提供洗衣機、吹風機可以使用。公共洗衣機需要付費使用，每次 3 元(0.45$)，自己掃碼使用。
公共浴室提供熱水洗澡，有兩種方式取得熱水：1，用水桶從水管中接熱水，自己提到浴室裏用毛巾或者水瓢從桶裏取熱水洗澡；2，辦理水卡插卡後從蓮蓬頭裏流出熱水，洗澡。第一種方式，用水桶接熱水的方式完全免費，第二種方式，辦水卡用熱水，前10 分鐘免費用熱水，超過 10 分鐘開始收費。調查員所在的宿舍沒有一個人辦卡用熱水，主要是不想花錢。宿舍裏的一位大姐說“每個月工資不多，能省就省。”
不少工友不願住在宿舍，因為價格沒有比外面租房便宜很多，而且宿舍裏沒有獨立的廁所和浴室，8 個人合住一間，個人空間很狹小。
沒有空調的宿舍每人每月 52 元(7.80$)，一間宿舍 8 個人一共交給工廠的月租是 416 元(62.40$)。帶空調的宿舍每人每月 102元(15.30$)，一間宿舍 8 個人一共交給工廠的月租是 816 元(122.40$)。工人在外面租房，一個單間帶洗手間和浴室、電腦的房間總花費在 600(90$) 到 800 元(120$)之間，但是可以自己一個人住。一位女工提供了自己今年 9月 20 日到 10 月 19 日，一個月的房租和水電費、網絡費收據。其中租金 430 元(64.50$)，水費 10 元(1.50$)，電費 143 元(21.45$)，網絡費 50 元(7.50$)，一共 633 元(94.95$)。
相比之下，工人們覺得宿舍的性價比並不高。經濟壓力不太大，不需要養孩子的年輕工友中不少人都自己在廠外租房住。
男女混合住宿的宿舍樓情況：
廠區內有一棟宿舍樓裏混住著男工和女工，但分住在不同的樓層。女工住1樓到6樓，男工住 7 樓和 8 樓。男工住男工不許進入女工住的樓層，在樓梯間有明顯的標示示意男工不得隨意進入女工宿舍。
如下兩圖所示，宿舍的墻上、樓梯上都貼著告示，說：“敬告！本入口已經安裝高清監控錄像系統，男工進入女工宿舍樓層（後勤維修人員除外），將按廠紀廠規處理。如有違法行為者，一律移送公安機關處理。保安部”。“女工宿舍，男士止步”。
有一天調查員洗完澡穿著睡衣未穿內衣，在宿舍樓散步休息，想走到三樓的陽臺坐一會。那裏擺著幾張桌子和椅子，可以坐著。但調查員走過去之後發現有一個男工坐在那裏，跟一個女工聊天。調查員覺得非常尷尬，因為她沒有穿內衣。立刻轉身走回宿舍。
走回宿舍的路上調查員正好遇到宿舍管理員，便立刻向她投訴，女工宿舍有男人進來了。宿舍管理員滿不在乎，說“又沒進宿舍，怎麽了？”回到宿舍之後調查員問其他女工，“怎麽會有男工在女工宿舍樓層裏？”其他女工說，“偶爾會有男人進來，沒進宿舍就沒人管。”
第二天調查員看到宿舍樓裏張貼著《宿舍服務訴求與承諾》宣傳頁，男工違反宿舍管理規定進入女工宿舍。宿舍“男士止步”的管理制度形同虛設。
餐飲：
廠區有一個餐廳，外包給了一家餐飲公司負責。工廠給每個工人工作日（每周一到周六）10 元(1.50$)餐飲補貼，吃飯可以選擇兩種方式：
1，先吃飯後付費，每月發工資的時候從工資裏定額扣除每天的餐費。選擇這種方式，不能自由選擇每頓吃什麽價位的飯菜，早餐 2元(0.30$)，中午和晚飯只能選擇 6元(0.90$)的套餐。6 元套餐是最簡單、最便宜的套餐。
2，工人先充值，刷卡消費。選擇這種方式工人需要先自己去給飯卡充值，然後可以隨意選擇自己想吃什麽，刷卡付費即可。
調查員訪談的幾位工人都覺得餐廳的飯難吃，“有時候鹹的要死，有時候一點味道都沒
有。”而且餐廳的飯菜肉很少，只有幾片。而且工人們都是長白班或者夜班，只吃米飯和蔬菜，容易餓。但是因為中午休息吃飯只有半小時，時間很短，很多工人還是選擇在餐廳吃。工人說午餐配的湯就是白開水加上幾片菜葉。
因此不少工友會在宿舍裏自己煮一點東西吃，不去餐廳吃飯。宿舍樓裏有一個公共廚房，但是已經很久沒有開放了。調查員詢問其他工友不開放的原因，是電路出現了故障。工友們一般是買一個小電鍋，通電後可以加水進去燒開，然後把肉、菜、面條、米粉等食材放入開水裏繼續煮熟。煮熟後加一些調味料就可以吃了。這樣花 6 塊錢買些肉菜能比餐廳裏的 6 塊錢(0.90$)套餐吃的好一點點，更符合自己的口味。但工友說如果真的想吃的比較營養，比較健康，一天三餐自己買肉菜煮飯也要花 20(3$)到 30 元(4.50$)。很多工人舍不得花這麽多錢吃健康營養的飯菜，因為每月工資有限，不少人還要匯款回老家給老人和孩子。
第七部分：生產安全和勞動保障設施
生產安全：
按照長安美泰自己的規定，所有工人在進廠工作的第一個月內要接受不少於 24 小時的培訓，其中規定由車間技術員負責的“班組培訓”不少於 12 小時，班組培訓包括：設備危險源講解，設備操作 SOP 講解並試做，班組安全-設備事例分享。但是調查員了解到幾乎沒有工人接受過此類 12 小時的班組培訓。因此車間內大大小小的事故不算少，但是每次出現事故，只要是沒有致殘的，車間主任和生產線組長都會禁止受傷工人上報工傷，還會指責受傷工人：“怎麽這麽笨！不是都教過你怎麽做了嗎？”久而久之，不少工人也接受了這種邏輯：受傷是自己的錯，不能怪工廠。
班組的組長向調查員示範了如何給材料裝桶：把芭比娃娃和兩份說明書折疊起來，一起放進材料盒子裏扣起來，再把材料盒整個塞進圓筒裏。調查員所在的工位需要使用過膠機給每個小包裝袋封口，過膠機在使用的過程中是高溫狀態，不小心使用手指就會被燙到。但是從第一天上工，到離職，沒有任何人教過調查員如何使用過膠機。調查員上班的第一天只能看著隔壁工位的工人怎麽用，自己摸索。需要封口的包裝袋都很小，更增加了使用機器的難度。使用的過程中多次燙到手指。調查員因為不會使用機器，所以包裝速度很慢，被組長助理罵了幾次速度慢。與調查員在同生產線下一位的男工友也因為調查員做的慢，對調查員態度很不友善。調查員向這位工友問問題，他面無表情從不回答。這讓調查員覺得工作氣氛有些壓抑。
有一個工人在的梳發部會經常使用到剪刀，他們每個工位會配備一把剪刀，但是剪刀需要用繩子綁在工具菜籃子的邊緣。以防掉落紮到大腿或腳。下班的時候再由組長統一回收。因為以前就發生過剪刀掉下來紮到工人的情況。
另外一個男工說因為他全天接觸過膠機器，他身上會帶有靜電，如果兩個人相互接觸的時候會產生靜電，會有被觸電的感覺。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其他同事會特別討厭他，甚至管理層的工作人員經過他的崗位的時候，也會故意的謾罵他，羞辱他。比如說嫌棄他做的慢，罵他神經病，傻人有傻福。組長還威脅他說，如果你再做的那麽慢，我就把你調走。跟他說給你分配一個新女同事跟你一起共事，你還做不過一個新員工，你好意思嗎？
據我的觀察，其實他工作速度並不慢，而且他工作的態度特別細心認真，他每天都很勤快的在不停的工作，從來沒有停下來，甚至有的時候會為了工作的速度更快一點，站著工作。我問他：“為什麽其他的管理層會這樣罵你，你為什麽不反駁？”他說：
“已經習慣了。”
在移印車間上班，有一位工作年限已有 10 年的女工，工作需要看管機器。有一次我跟她討論是工作過程中受傷了，怎麽辦的話題。她態度堅決且不耐煩，說：“如果受傷了也是因為你自己工作不小心造成的，怨不了別人，跟廠裏也沒有關系。”
我說：“那我的手被割傷了，我也是不想的呀，也是不小心割到的呀，那怎麽辦呢？”
她說：“那你就要小心啊，別人教你怎麽做你就怎麽做呀，誰讓你那麽不小心呢，再說你這點小傷算得了什麽？只要可以止住血的，你就最好別吭聲，悶頭繼續做你的工作。因為廠裏不會因為你一個人的原因而停下整個產線，還有因為受傷是會對廠裏面造成很多麻煩，需要報告到經理主任廠長那裏，然後還要寫報告會很麻煩。”
她說通常的做法是只要受傷不是很嚴重，都不會被當回事兒，即使受傷比較嚴重的情況下，她也會跟員工私聊，盡量不要披露就不要聲張。因為那樣也同時會給廠裏帶來負面影響。她還勸告我說，“如果你真的在這個廠裏面適應不了，那你就不要在這裏工作了，你可以直接走，就不要那麽矯情。因為沒有人會管你那麽多。”
除此之外，調查員還了解到裝配車間還有這些與生產安全相關的問題：有位女工需要手指上套著小橡皮筋給芭比娃娃梳頭發、綁頭發，手指被勒腫。結果她工作後的一周早上下班，回來突然說她要辭職了。說她受不了了，所以決定當天晚上就提交辭職書了。另外一位女工因為機器漏電被電到胳膊，不能休息，要繼續趕工完成生產指標。
相比裝配車間的生產安全問題，噴油車間的問題更為嚴重。噴油車間需要每天接觸化學品，有工人反應下班後自己鼻孔裏都是噴油使用的油。他們沒有專門的防護面具，只是比其他車間的人每天多領一個藍色口罩，可以上午一個、下午一個換著使用。
噴油車間的工友告訴調查員，噴油車間每年 5 月會做體檢，體檢不合格的工人會被調去其他車間工作，體檢合格的工人繼續留在噴油車間工作。這位工友已經在噴油車間連續工作 5 年。
搪膠車間的男工友上班兩天後手上磨了兩個水泡，沒有手套。
第八部分：消防
工廠的車間和宿舍區都有滅火器、消防栓和緊急逃生通道，每年廠裏會舉行兩次火警演習，一次在車間區域，一次在宿舍區域。
但是調查員發現車間的防火門需要刷卡才能打開，這會造成安全隱患。而且雖然廠裏有消防栓和滅火器，但是調查員沒看到設備上有保質期的標牌，不知道這些設備是否還在有效期內。雖然廠裏規定入職培訓必須講解 0.5小時關於車間走火路線圖，但是在調查員接受培訓時，並沒有接受這個主題的培訓。
第九部分：獎懲管理
除了工資裏的欄目之外，工廠裏設置了不少獎懲制度。大部分獎勵和懲罰制度都流於形式，只有關系到產品質量的才會被嚴格執行。
獎勵制度：
長安美泰設置了“優秀員工”的表彰制度，由各組組長每周向車間主任上報生產線上工作成績優秀的員工。沒有其他審核環節。每天上午和下午休息時，車間廣播裏會表彰優秀員工。而且每次“表彰”可以當作積分，去廠裏的小商店裏免費換購商品。但是調查員所在生產線的組長每次都只上報自己的名字，沒有聽到過他上報其他員工的名字。
每當廣播裏表彰這個組長的時候，其他工友都會笑，說他“一直都在女朋友的位置幫她做，很少回來自己的組幹活。”久而久之，工友們也不再爭取“優秀員工”的稱號。
長安美泰還設置了生日兌獎券的制度，過生日的工友會在生日月收到一張兌獎券，可以去廠裏的辦公室兌獎。調查員看到一個長期被排擠的男工友收到兌獎券，但是組長助理並不跟男工友講解如何使用。男工友下班後去了辦公室兌獎，被告知“來晚了，只剩下一包洗衣粉了。”其他工友說兌獎的物品一直都是些不值錢的物品。
懲罰措施：
在工人們交流工作的微信群裏會不定期的發送“工作失誤記錄表”，列出工作有失誤的工人名單。
工作失誤的工人會被組長責罵。如果工作失誤導致嚴重後果，如質量不合格被客戶退貨的話，會扣組長工資，讓組長寫檢討，並且在車間管理層所有人面前宣讀。
還有女工曾被保安在宿舍櫃子裏查到私藏了 4 個芭比娃娃和美國公仔玩具，保安拍照之後沒收了玩具。女工一開始很擔心會被扣工資甚至被辭退，但是過了一個多月也沒
有任何懲罰措施。不知道保安是否按程序上報了私藏行為。
第十部分：工會和投訴
長安美泰設置了“美泰之家”，幫助工人解決問題。根據墻上宣傳欄的內容，美泰之家主要提供兩種服務 1，員工心理援助；2，人力資源政策與管理方面的投訴。
曾有一位女工因廠內調崗被要求上班時間去做體檢，體檢合格後才能調崗。當月結算工資時，她被計缺勤一天，少發一天工資，而且因此沒有得到全勤獎。女工向會計部門反應考勤計算錯誤，會計部門未能解決。女工又向美泰之家投訴問題，美泰之家的工作人員回復：“解決不了”。女工最終威脅如果不解決就要撥打 12333（市人力資源與社會保障局）電話投訴廠裏克扣工人工資，這才解決了問題。從此之後，這位女工和其他知道此事的工人不再相信美泰之家真的會幫助工人解決問題。
工會：
調查員在面試當天接到了面試人員給的《工會入會申請書》，上半部分是工會介紹，下半部分是個人申請加入工會的申請書。每個工人通過面試之後都會收到這份文件，但是幾乎沒有工人記得廠裏有工會。更不知道有了問題可以找工會幫助解決問題。
調查員在廠裏的墻上看到了工會的聯絡方式，上面提供了工會的廠內短號碼和手機可以可以撥打的免費 400 熱線，但是 400-8630-086 的熱線始終無人接聽。如果撥打短號碼則需要去廠裏辦公室借用廠內的座機撥打，辦公室裏的人能聽到打電話的內容。這讓調查員不願去辦公室借電話投訴問題。
其他
另外一位女工在移印車間也需要使用到小剪刀。但是她的剪刀是自己保管。上下班都是隨身帶回宿舍。有一天，宿舍突擊檢查，宿舍所有的刀具利器，包括水果刀，菜刀，剪刀，通通被保安沒收。好像因為以前發生過宿舍裏工友吵架，一個工友用尖的東西把對方弄受傷的情況。這位女工當時在上班去了沒把剪刀帶走，他第 2 天跟保安解釋，然後就把剪刀領回來了。
一位女工的丈夫右腿殘疾，走路有點瘸。兩個孩子在老家，公公婆婆照顧，丈夫在東莞虎門擺地攤。她覺得疫情後丈夫生意不忙，所以自己獨自出來工作。休息的時候會去找丈夫。她有的時候工位上的工作忙不過來，會主動找其他同事幫忙做。但自己從來不偷懶。有的時候管理層無緣無故指責她的時候，她也會跟管理層發生爭吵，但她對事不對人，第 2 天還可以跟管理層和好。
調查人員日記
廠裏太壓抑了，身體很累，工作量很大。目前我接觸的員工大多是進廠兩三個月的，宿舍有 4 個工齡長一點的，兩三年。
這個廠流動性很大，每天都有入職離職的，而且過了一個月之後如果還想回來工作都可以再應聘回來。我們拉上有個男孩子已經進進出出好多次了。那天和我一起培訓的10 個人裏面就有 2 個是以前在這裏做過的。所以這個廠培訓基本沒什麽門檻，培訓一下午不收費算 4 小時工資。
宿舍好多人，特別是老員工他們都會自己買燜燒鍋自己燜飯做菜吃，粥、面、涼拌菜、雞蛋，基本是用開水燙燙就吃了。本來每個宿舍樓層都有一個公共廚房的，周六周日開放使用，但是聽說因為電線線路問題，現在都不開放了。食堂有三個公共的微波爐可以用。
廠裏的公共空間都沒有開放，只有廠裏有活動才開。平時大家沒什麽機會在一起娛樂，除非有熟人才偶爾走動。不知道什麽原因沒開放，我去看了門口沒有張貼任何說明。
問人都說不知道，也都不知道有沒有圖書室之類的。
每天每個生產線有指定的工作任務，我們目前做的這個產品每天是 1370 個產品，大概每小時要生產 140 個，一分鐘需要做 2 到 3 個。工作量壓力特別大。聽說以前是 1500個一天，更多。
比如我現在的崗位，一個人需要同時完成 6 個不同程序，小眼睛套袋*1370 次+過膠*1370 次，小背包套袋*1370 次+過膠*1370 次，小海綿套袋*1370 次+過膠*1370 次，取打包盒*1370 次。把以上 3 種零件再依次裝進打包盒裏面 1370 次。自己去別的工位拉盒子，大概 10 箱。
我第一次做，手忙腳亂的。因為是第一個工位還是新員工，其他都是老員工，她們不幫我還嫌棄我慢。助拉因為我跟她吵架，整我，不讓別人幫我，上午我做了 300 份，下午做了 1000 多份。胳膊摸一下就疼，心裏也累。都累哭了。
如果生產線上有工傷（流血，但是沒有到致殘的情況）出現，組長或者助拉會去看一下嚴重情況，如果沒有致殘，只是流血，會幫忙止血。然後指責那個受傷的人說“你怎麽那麽不小心啊！”還不讓說出去有人受傷了。因為一旦上報，會因為一個人受傷，會讓車間主任、管理人員都需要寫報告。他們就不允許這種情況出現。除非是致殘了的那種重大工傷，已經沒法遮掩了，不得不處理。其他只是流血的工傷都不會處理的。
經常被組長或者主任這樣指責受傷是自己不小心之後，有不少工友也認為，受傷就是因為自己不小心，是自己的錯，怨不得廠裏面。最好受傷了也不要說，說出去會給自己帶來麻煩，管理層也不可能讓你說出去的。受了傷就自己忍著，不要說出去。
助拉是很忙的，哪裏忙不過來就會去幫忙。但是也有助拉是不幹活，但是會經常罵人，會罵“傻逼”。有個男同事，因為做事情慢，所有管理層都罵他。罵他傻，笨，慢。這個男同事從沒反抗過，覺得就是自己做得慢，不是別人的錯，是自己的錯。管理層會號召大家不要幫助那些做得慢的人，說是幫忙會讓慢的人產生依賴心理，越幫越慢，就讓他自己做。
東莞東耀 凱山玩具廠調查報告
東莞東耀玩具有限公司於 2006 年 09 月 25 日在東莞市工商行政管理局登記成立。法定代表人楊啟明，公司經營範圍包括生產和銷售各類玩具、電子零件、電子產品（收音機、CD 機、攝像眼鏡）等。調查員通過電話咨詢得知東耀玩具廠正在招聘工人，便乘車前往東耀玩具廠所在的虎門鎮，但是到達後東耀廠的招聘人員又告訴調查員是在厚街鎮的凱山玩具廠面試、上班。調查員最終上班的廠房有兩個大門，一邊大門掛著“凱山”的招牌，另一邊供貨車進出的大門掛著“東莞東耀玩具有限公司”的招牌。
上班後廠裏表格、文件裡邊有“東莞東耀”，“萬雄”和“凱山”三種。這樣混亂的名稱讓人困擾。
不少工友告訴調查員，東莞東耀玩具有限公司、東莞凱山玩具有限公司和萬雄制品有限公司是同一個老板註冊的不同公司。經過查詢我們得得知三個工廠之間的關系是：
東莞東耀玩具廠的唯一股東是萬雄制品有限公司，出資占比 100%；東莞凱山玩具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方衛鋒是東莞東耀玩具有限公司的三位懂事之一。
調查員的勞動合同中甲方信息是東莞東耀玩具有限公司，下文中為了方便我們將統一稱之為“東耀玩具廠”。
工廠基本信息：
工廠名稱：東莞東耀玩具有限公司
地址：東莞市厚街鎮厚街路東溪東路 6 號
聯系電話：0769-83062898
主要產品：玩具、電子產品零件
產品品牌：Mattel, Tomy, Fisher-price, Chicco員工數量：旺季大約 1000 位員工，淡季大約 700 多位員工訪談工人數量： 51訪談工人男女比例：18:33
訪談工人所屬部門：裝配車間、手縫車間、保安部，註塑車間，著色車間，采購部訪談方式：面對面訪談、微信聊天第一部分：入職與離職
誠聘
因生產需要，招聘做 15 天（做至 9 月 30 日）短期合同工包吃包住，工資按勞動法計算：
正班 9.89 元/小時 (1.49$)，平常加班 14.84 元/小時(2.22$)，周末加班 19.78 元/小時 (2.96$)按實際出勤另補貼 10 元/天
招聘：
短期工（可做 1 個月）
一、噴油工 30 名
二、裝配工 50 名
三、包裝工 30 名
四、執色移印工 20 名
五、車縫工 20 名
六、移印技術員 1 名
七、夾具師傅 1 名
八、保安 1 名
調查員通過電話咨詢東耀玩具廠招工的條件，對方說沒有什麽條件。到了現場之後，面試的文員告知調查員有兩種工可以選擇：短期工和長期工。差別是短期工可以只做一個月，不買社保，隨時可以提出辭職。長期工起碼要做滿一個月，廠裏會買社保，想要辭職需提前一個月跟廠裏提出。工資待遇沒有差別。
面試過程：
東耀玩具廠並沒有什麽面試問題和程序，負責招工的工作人員只會問工人想做長期工還是短期工，然後給他們相應的表格。
調查員選擇了裝配部的短期工，領了兩張表格和如何填寫表格的樣板。兩張表格分別是應聘報名表和背景調查表。另外需要提交身份證復印件和兩張一寸照片。調查員去附近的相館拍照、復印身份證。連同填好的表格一起繳回負責面試的工作人員。
需要填寫的兩份表格包含了很多個人及家庭成員的信息，比如家庭成員的住址、工作單位、所學專業，以及面試人員的個人受教育經歷、工作經歷等。面試條件中沒有說明有學歷、工作經歷的要求，但是這兩張表格中卻要求填寫，甚至還要簽名、按手印來確所填寫的保信息屬實。實在讓人不理解這些信息收集了做什麽用途。
入職體檢：
調查員選擇做短期工，東耀玩具廠沒有安排短期工做入職體檢。其他要求做長期工的工人也不用經過體檢就可以入廠上班。填好以上兩張表格後，負責招聘的工作人員會開“宿舍安排表”給工人，工人帶著表格去保安部找保安帶領安排宿舍床位。
入職培訓：
安排好宿舍的第二天早上 8 點，所有新入職的工人到招聘處集合，工作人員帶著新員工去宿舍樓 2 樓的培訓師接受入職培訓。
入職培訓的第一項是自己閱讀《員工手冊》。然後工作人員會打開電視屏幕播放入職培訓的視頻（ppt 和朗讀配音），點擊完“播放鍵”之後工作人員就離開了培訓室。讓新入職的工人自己看，培訓視頻的聲音毫無感情，非常機械化，接受培訓的新工人幾乎都在打瞌睡。看完視頻之後工作人員發了 10 多份文件資料讓新員工們自己閱讀。培訓全程持續 2 小時，算工資。
員工手冊內容包括：公司簡介、廠規、宿舍及飯堂費用解釋、遺失或損壞賠償清單、宿舍管理制度、聘用及任職、出勤規定、薪資規定、培訓、溝通方式、獎懲、其他、附則和自願性與非自願，共十四章。
自動播放的培訓視頻 ppt 中說最低工資標準依舊是 2015 年的標準，5 年過去了東耀玩具廠的培訓視頻沒有更新數據。入職培訓視頻還包括法定節假日、有薪假期（婚假、喪假等）、消防演習、勞動安全保護措施、宿舍衛生等內容。
入職後，調查員又被要求簽了幾次空白的入職培訓記錄表，但實際上沒有再接受新的培訓。當調查員問相關工作人員：“為什麽又要簽一次？”，工作人員不耐煩的回答：“讓你簽就簽，問那麽多幹什麽。”
崗位分配：
依據工人在面試時自己選擇的部門進行崗位分配。入職培訓之後，各個部門的組長來到培訓室帶領新工人去廠區。組長向新工人介紹上班打卡的位置和時間，然後工人就可以去生產線等待組長安排工位，一直工作到當天中午 12 點下班。
東耀玩具廠 1 樓裝配部大約有工人 60 位，男女比例是 3:2.這個廠區是三個工廠共用，其中東耀玩具廠的工人總數大約 300 人，凱山玩具廠工人總數大約 200 人。2 個組長都是男性，還有一個負責管理物品的管理人員，也是男性。一個 QC 是女性；一個負責統計的管理人員，是男性。還有一個主任，是男性。裝配部只有一個女性管理人員。以上管理人員都屬於東耀玩具廠，只管理東耀玩具廠 1 樓裝配部的工人。
東耀玩具廠的另一處廠房有：成品倉庫和維修部、車縫部等部門，根據其他工人介紹大約有管理層 200 人，工人 150 人。東耀玩具廠的工人普遍年齡比較大，最老的工人超過 60 歲。崗位中男女工的工作內容、待遇都沒有明顯差別。
試用期：
調查員選擇做短期工，合同中沒有約定試用期。長期工也沒有試用期。
辭職程序：
長期工辭職需要提前一個月跟廠裏提出，短期工提前 10 天提出辭職。需要填寫一份辭職單，每天早上 9:30 可以去辦公室辦理離職手續，離職當天下午 16:30 可以領到工資。
辭職申請書的內容包括：姓名、部門、職位、工號、進廠日期、申請日期、離職日期，申請辭職的原因及申請人簽名和時間，辭職申請書的下方是部門主管、部門經理、經理和行政人事部簽名。
因工廠搬遷辭職的補償：
2019 年 12 月東耀玩具廠將部分車間從虎門鎮工廠舊址搬遷到了厚街鎮的凱山玩具廠所在的廠房內，與凱山玩具廠共用廠房；還有一部分車間搬遷到羅浮的華耀工廠。有一部分工人願意跟隨工廠搬遷，也有一部分工人因為種種原因不願跟隨工廠搬遷。
不願搬遷的工人可以獲得一定賠償。賠償的計算方式是按照工人在東耀玩具廠的工作年限計算賠償金，然後從賠償金總額中減去工人每年獲得的年終獎金 1720 元*年數，再減去工廠為其繳納的社保費用的總和。這樣算下來，普通工人的賠償金幾乎所剩無幾。
第二部分：合同
東耀玩具廠會根據工人的年齡不同，與之簽訂不同種類的合同。低於 50 歲的工人，簽訂《勞動合同》；超過 50 歲的工人簽訂《勞務合同》和一份《退休人員返聘勞務確認書》。
勞務合同：
在《退休人員返聘勞務確認書》中寫著“本人在該公司提供勞務期間患病或者發生其他損害的，由本人自行承擔，該公司不用支付任何費用，也無須承擔任何賠償責任。”
在《勞務合同》中約定了返聘期限、勞動內容、損毀賠償、社會保險及自身安全、費用及結算方式、協議變更、協議的終止與解除、爭議處理及送達和合同效力。
其中第三條“損毀賠償”中規定乙方在勞務過程中一旦出現產品丟失、短少、損壞等情況，按甲方的出售價格進行賠償。第四條“社會保險及自身安全”中規定乙方自己購買社會保險，甲方為乙方購買商業保險。第五條“費用及結算方式”中規定乙方為提供勞務期間，甲方不支付勞務費。也就是說簽訂勞務合同的工人不享有帶薪假期。
勞動合同：
未超過 50 歲的短期工和長期工都簽訂《勞動合同》。勞動合同的條款有：勞動合同期限、工作內容和工作地點、工作時間和休息休假、勞動報酬、社會保險和福利待遇、合同變更、合同解除與終止、調解與仲裁、服務期與競業禁止。
除了勞動合同之外，短期工還要簽訂一份《不同意購買社保聲明書》。這份聲明書中寫著：“公司自與本人建立勞動關系開始，就一再表示需為本人辦理各種社會保險。
但本人經過慎重考慮，不想每月多支出幾百元，且認為購買社會保險對我沒有用處。
故本人不同意公司為本人購買社會保險，自願放棄公司應為本人辦理各項社保的權利。”
但這不是事實，負責招聘的工作人員沒有做任何解釋，只是交給調查員這份《不同意購買社保聲明書》與《勞動合同》一起，要求調查員簽字。工廠一次都沒有征求調查員的意見是否購買社會保險，根本不存在“一再表示需為本人辦理各種社會保險”的情況。
第三部分：工作時間與生產指標
工作時間：
車間墻上貼著一張《班次時間更改通知》，列明各個部門的上班時間。其中上班最早的是著色部，早上 7：30 開始上班，中午 11：30 休息，下午 13:00 上班至 17:00。每天加班時間是 18:00 到 20:00.包裝部、手縫部、車縫、裁床、後勤 5 各部門比著色部推遲 15 分鐘上班、下班、加班。裝配部、寫字樓、工程部、IE 部、維修部、QC、QA、QE、毛絨工程、貨倉、成品倉、IQC 這些部門比著色部晚 30 分鐘上班、下班、加班。
以上部門每天工作的時間長度都是 10 小時。
註塑部、繡花部、燙膠部有夜班和白班兩種時間安排，夜班從晚上 20:00 到次日早上8:00，白班從早上 8:00 到晚上 20:00. 一天工作時長為 11 小時，上班中間有 1 小時休息時間，吃兩頓飯。
保安部夜班從晚上 19:00 到次日早上 7：00.白班從早上 7:00 到晚上 19:00，一天工作時長 11 小時，期間休息一小時吃午飯或者夜宵。
在淡季，周六有時候加班有時候不加班，通常在旺季 7、8、9 三個月周六必須加班，淡季有時候廠裏會安排加一天班或者半天班。
廠裏面口頭會說每個月加班不超過 66 小時，為了平時希望用這個借口控制員工加班，但實際加班時間是根據當時生產需要來定的。
在廠裏工作時間較長的工人說過去旺季每天加班加班 3 到 4 小時，周六也會加班 11 小時或者 12 小時，這樣算下來一個月最多時候加班 110 小時左右。收入能達到 6000 元/月(900$)。今年的加班會比去年的多一點，在虎門那邊的時候很少有中午連班的時候，在這邊反而偶爾有中午連班。今年工人 9 月加班時間最長，中午偶爾有連班，周一至周五每天加班 3-4 小時，周六也要加班 8 小時。9 月加班時間在 92-112 之間。
周末經常沒有加班，收入減少 1000 多元 (150$)，有些工人在考慮辭職去加班時間更長的工廠。
雖然規定了每天中午都有 1.5 小時休息時間，但是如果當天生產指標很多，組長會要求工人中午只休息 0.5 小時候後繼續上班。當天就比平時多加班一小時。多加班的時間會被計入加班時間付加班費。
上班時間內工人可以去喝水或者上廁所，但如果是在傳送帶工作的工人，離開工位之前必須找人頂替，或者跟前面工位的工人說先不要放產品在傳送帶上。如果跟前面工位的工人要求暫停放產品在傳送帶，會影響後面工人的生產，所以一般在傳送帶工作的工人都會找人暫時頂替工位，然後去喝水或者上廁所。
雖然勞動合同上寫著每天 8 小時之外的加班時間可以自願選擇，但是如果有工人向組長提出不加班的要求，組長通常會采取不理會的方式回應。多次提出不加班要求的工人會被組長上報到部門更高的管理層。
生產指標：
車間內每天要填寫一張日產工資表，上面有車間的日產總量，但每天的生產指標數量要求組長不會提前通知工人。不少工人反應，組長填寫記錄表的時候只是把當天的生產指標總數除以組裏的人數，得出一個平均數。組長不會真的數每個工人做了多少個。大部分工人的當天生產數量就是平均數，但也有些工人會高於平均數，沒有加班的工人會被記錄少於平均數。為什麽有些工人高於平均數，工人們也不清楚，組長想怎麽寫就怎麽寫。因為即使少於平均數，工人也不會被扣工資，所以沒有工人關心這個記錄表的真實性。
如果當天的生產指標提前完成，工人們會被安排到其他工位去做其他產品，不會提前下班，也不會不加班。
第四部分：請假和休假
請假：
部分工人表示，選擇來東耀玩具廠就是因為這裏管理沒那麽嚴格，想請假很容易。甚至有老員工說不請假也可以不去上班，兩三天不去上班沒問題。只是不去的那幾天沒
工資而已，不會被開除。
但也有工人說，跟組長說晚上不想加班很困難，組長會采取不理睬、不回應的冷暴力方式表達不滿、不願意讓工人請假不加班。如果工人連續幾天選擇不加班，還會被組長記錄廠牌報告到更高層的領導那裏去。甚至被調到其他崗位或者部門。
可見車間管理沒有制度化，比較混亂。
休假：
勞動合同中第四頁第三項約定了休假的條款，工廠按規定給予乙方享受法定假期、年休假、婚假、喪假、探親假、產假、看護假等帶薪假期，按照合同約定的工資標準支付工資。但是因為廠裏大部分工人年齡偏大，已婚居多。訪談的工人沒有要求享受這些假期的經歷，因為比起休息他們更需加加班獲得加班費來支持自己和家人的生活。
第五部分：勞動報酬和福利
勞動報酬：
調查員面試當天看到工廠門口擺著一個關於崗位和工資的宣傳欄，最低工資標準是1720 元/月（258$/月），正班每小時 9.89 元（1.48$），工作日加班每小時 14.84 元(2.22$)，周末加班每小時 19.78 元(2.97$)。各個崗位還有不同的津貼和福利：
崗位 崗位福利 全勤
獎
工資計算 綜合工
資
備註
車縫工 達標獎：120-220 元/月(18-33$)
技術獎：50-200 元 (7.50-30$)
60
元/
月
(9$)
計件工資+加
班費+達標獎
+技術獎+全
勤獎
3500-
6000
元
(525-
900$)
手縫工 達標獎：150 元/月
(22.50$)
60
元/
月
(9$)
計件工資+加
班費+達標獎
+全勤獎
3500-
5000
元
(525-
750$)
註塑工
（兩班
倒）
崗位補貼：白班實際出勤補助 5
元/天(0.75$)，夜班實際出勤補助
30 元/天(4.50$)，高溫補貼 150 元/
月(22.50$)
60
元/
月
(9$)
基本工資+加
班費+崗位補
貼+高溫補貼
+全勤獎
4200-
4500
元
(630-
675$)
高溫補
貼每年
6-10 月
噴油工 按實際出勤補貼 25 元/天
(3.75$)
60
元/
月
(9$)
計件工資+加
班費+崗位補
貼+全勤獎
4200-
5500
元
(630-
675$)
移印工/
執色工
按實際出勤補貼 20 元/天
(3$)
60
元/
月
(9$)
計件工資+加
班費+崗位補
貼+全勤獎
3800-
4500
元
(570-
675$)
裝配、
包裝工
補貼：檢查位 300 元/月
(45$)
60
元/
月
(9$)
基本工資+加
班費+崗位補
貼+全勤獎
3300-
3600
元
(495-
540$)
工齡金：做滿一年可以獲得經濟金 1720 元(258$)（每年 3 月份統一一次性發放）被訪談的大部分工人說已經好幾年沒有“達標獎”這種津貼了，還有一位在裝配車間做檢查位的女工說現在的檢查位補貼也沒有 300 元/月(45$)這麽多，只有 150 元/月。
但是她入職檢查位已經 3 個月了，組長還是沒有幫她申請補貼。至今未領到每月 150元(22.50$)的崗位補貼。最近半年加班減少後，大部分車間工人工資一般在 2800 元(420$)到 3500 元(525$)之間。
這是保安部一工人的工資條，他 6 月一共工作了 283 小時，其中包括正班 165 小時、補貼工時 8 小時、加班小時 110（57+47+6）小時。正班工資 9.89 元/小時（1.48$），加上 1 項津貼 318 元（47.70$），他的工資也僅有 3982.25 元(597.34 $)，扣除社保 300.76 元(45.11$)，到手實際工資是 3682 元(552.30$)。工資條中“超產獎”
實際上是生活補貼、高溫補貼、夜班補貼、周日餐廳不開餐的餐飲補貼總和。“扣養老”的項目是指社保的各項個人承擔的費用總和。但是具體交了哪些項目工人們也不清楚，工資條上只是籠統地寫著“扣養老”。
這是一位手縫部工人今年 6 月的工資條。小時工資是 9.89 元/小時（1.48$），他正班工作 168 小時 21 天，周一到周五加班 55 小時，周六加班 27 小時（3 天），工時工資一共 3090.63 元(463.60$)。加上超產獎 210 元(31.50$)，再扣宿舍住宿費 20 元(3$)，實際收到 3281 元(492.15$)工資。他沒有買社保。
這是另一位手縫部工人今年 7 月的工資條。小時工資是 9.89 元/小時（1.48$）,他正班工作時間 184 小時 23 天，周一到周五加班 69 小時，周六加班 24 小時（約 3 天）。
總計工時工資 3318.1 元（497.72$）。加上超產獎 210 元(31.50$)，扣除 20 元(3$)住宿費，實際發放工資 3509 元(526.35$)。他也沒有購買社保。
工人們對工資普遍不滿意。很多女工周末休息日都會出去打零工來增加收入。比如女工 A 會和廠裏其他女工一起去附近的另一個工廠做一天的零工，一小時 11 塊錢(1.65$)，一天做 10 小時能有 110 元(16.50$)的收入。還有女工 B，她的丈夫不允許她去外面其他廠做零工，她就接一些在宿舍可以做的手工活，比如用布條打蝴蝶結，一個 6 分錢，100 個蝴蝶結可以賺 6 元（ 0.90$）。
社保：
長期工在試用期之後會買社保，所有工人都按照最低工資 1720 元(258$)的標準購買，每個月扣除 300(45$)左右。工人不清楚社保包括哪些分類。
雖然短期工有簽放棄買社保的協議，廠方還是有給一些短期工買社保。有兩個女性員工，他們離職的原因都是因為廠裏面給他們買了社保，他們不想買社保，所以離職。
但是有一個進廠培訓時是有簽放棄購買社保協議的一個是沒有簽的。但盡管簽了協議，廠房還是強制性給他們買了社保。廠方給他們的回應是勞動法要求給員工購買社保。
娛樂設施：
廠裏唯一的休閑娛樂場所是廠房一樓的一片空地，擺著幾張塑料躺椅可以躺著休息。
但是目前東莞的氣溫還很炎熱，工廠裏垃圾隨意堆放，所以室外蚊蟲很多。基本沒有工人去那裏躺著休息。
第六部分：住宿和餐飲
工人可以選擇是否吃、住在廠裏。廠裏的餐廳至 12 月份是免費的，因為新冠病毒。宿舍一個房間最多可以住 10 人，但是大部分房間都只住了 5、6 個人。
住宿：
入廠時可以自由選擇是否住廠裏的宿舍，如果住宿舍，每個月會扣除 20 元 (3$)的宿舍費。2019 年 12 月東耀玩具廠部分車間從虎門鎮搬遷到現在的厚街鎮與凱山玩具廠共用廠房，跟隨搬遷的工人可以選擇住宿舍或者在外自己租房。自己租房的工人每個月有 100 元（15 $）的生活補貼。因為宿舍裏有很多小蟲子，一些工人身上被小蟲子咬。
宿舍樓是男女混住，而且有些是男女宿舍混住在同一個樓層，比如從第一間宿舍到第五間是男工宿舍，從第六間到第十間是女工宿舍，第十一間到第十五間又是男工宿舍。有時候會出現男工走錯房間走到女工宿舍的情況。
每個房間擺著 5 張高低床，最多可以住 10 個人，但目前普遍是每間只住了 5、6 個工人。房間裏還有風扇和空調，使用這些用電需要自己買電卡付費。因此工人們很少開空調，因為空調會用更多電。有鐵皮櫃可以讓工人存放私人物品，但是鐵皮櫃都很小，放不下行李箱。有不少女工只能把行李箱放在自己睡覺的床尾，晚上睡覺的時候把腿放在箱子上，或者彎著身體睡覺。
宿舍裏的衛生狀況非常糟糕，安排宿舍的第一天女保安告訴調查員很多宿舍裏有跳蚤和其他看不見的小蟲，會咬人，被咬了之後身上會有一片一片的紅色疙瘩。晚上睡覺時還會有很多蚊子，即使點了蚊香還是有蚊子。
宿舍裏面有獨立的洗手間和浴室，浴室的蓮蓬頭裏有 20 分鐘的免費熱水可以使用，超過 20 分鐘之後熱水會自動停止。工人想要使用熱水洗澡需要去人事部申請工廠給的每月 50 元（7.50$）熱水補貼。
宿舍的對面有一家網吧和棋牌室，從網吧和麻將館的窗戶可以直接看到女工宿舍內部情況，距離非常近。一些年輕女工覺得很沒有隱私性。但也有一些年紀大的女工並不在意，甚至有年紀大的女工下班後為節約時間直接在陽臺上洗澡，從網吧和麻將館的窗戶可以清楚看到洗澡的情況。
宿舍樓裏有一個醫藥箱，但是有鎖。很多工人從來沒有見到醫藥箱打開過，不知道裏面的藥品是否過期。
藥箱上貼著一張清單，列明了裏面的藥品有：消毒液創可貼、膠布、藥棉、紗布、京萬紅、甲紫溶液、紅花油、雙氧水、燙傷膏、雲南白藥、一次性手套、洗眼液、醫用剪刀、醫用鑷子、安全扣針。可以看出藥箱裏沒有處方藥，全是普通人都熟悉的一般清潔傷口、處理燙傷和擦傷的藥品和工具。並不需要急救人員協助使用。而兩位急救聯系人實際上是兩個保安，一男一女，不是專業醫護人員。
餐飲
工廠有餐廳，目前是免費的。周一到周六提供早中晚和夜宵，但是食物質量非常差。
餐廳提供的桌椅不夠坐，一些工人直接蹲在地上吃飯。
餐廳的米飯、粥、面條等主食是擺在公共空間裏讓工人自己裝，工人們經常會用自己已經用過的餐具直接去公共的米飯大桶裏面取食物，非常容易傳播病毒和細菌。尤其有時候餐廳提供的米飯不夠吃，臨時煮了面條提供給工人。為了節約時間工人往往不會排隊等著使用專門用來裝飯的公用餐具取面條到自己的碗裏，而是直接用自己的筷子取面條。
目前仍在新冠病毒防疫期間，東耀玩具廠的餐廳裏張貼著一份《東莞市疫情防控期間復產復工企事業單位集體用餐安全承諾書》，要求“加強員工健康管理、防範集中用餐風險”。但我們從照片中可以看到餐廳並沒有采取有效的防控措施，允許工人用自己的餐具取食物，餐桌上沒有任何遮擋物，一張桌子坐了七八個人一起用餐。
工人需要自己買餐具放在餐廳裏使用，吃完飯也需要自己清洗餐具。有一天工人們去吃飯時發現不少工人的餐具被仍在地上，是工廠要求餐廳的工人清理已經離職的工人沒帶走的餐具。但是不少正在使用的餐具也被仍在地上和箱子裏。
管理層的餐廳 在二樓，經理的餐是四葷，一素一湯，8 個人圍著一張圓桌一起吃飯。
第七部分：生產安全和勞動保障設施
生產安全：
在入職培訓時，有一些 PPT 介紹了生產安全問題。但是講解方式非常死板，被培訓的新工人基本都在打瞌睡，不能保證培訓後工人清楚明白。培訓後工廠會發給工人一份《職業危害告知書》，詳細列明各個部門的職業危害。
調查員所在的車間裏工人需要接觸一些對身體有危害的化學品，如稀釋劑。按照《職業危害告知書》中的規定應當佩戴膠化手指套和手套。操作的機器標有“當心燙手”
的標簽。焊錫工位在工作中會有黑煙和異味，按規定應當佩戴有活性炭的口罩。超聲工位對聽力有損傷，需要需要帶耳塞工作。
勞動保障設施：
工廠每周會給每個工人發 2 個普通醫用口罩，除此之外調查員沒有收到其他勞保用品。
裝配部門上班時接觸的化學品稀釋劑有明顯的味道，紅外線打印機有輕微的黑煙冒出，有工人找組長要口罩。組長卻說：“快下班了要什麽口罩，晚上加班的時候再拿給你吧。”但是晚上加班時，組長仍然沒有給新來的工人提供口罩。這位工人只能自己去辦公室找組長要口罩，組長才給他翻找出一個一次性口罩。
調查員觀察使用洗面水的工位沒帶口罩，有直接把抹布蘸著洗面水擦拭產品，有的帶了布手套。
過去曾有女工因為工作接觸稀釋劑（洗面水）出現皮膚不適應，紅腫瘙癢，她向車間主任反應之後，被主任責罵：“你這也不適應那也不適應，那你還出來打什麽工？”
還說了一些其他話，讓女工非常難過，女工因此提出辭職。她身上產生紅腫瘙癢之後自己去附近的小診所打針，才緩解了紅腫瘙癢的癥狀。工廠內沒有醫務室，而女工為此支付的醫療費用也沒有報銷。
另一位女工需要手拿白布蘸著稀釋劑給產品去汙，沒有手套提供給她，導致手部潰爛。
盡管她的手部已經出現明顯的手部潰爛，組長依然沒有給她膠手套，女工無可奈何，只好自己買了膠手套使用。
車間裏不僅僅缺乏基本的勞保用品，使用過的化學品容器也被隨意放在車間的角落裏，然後扔到車間外的塑料棚下面，沒有垃圾分類，也沒有專門的密封垃圾箱。
工作服需要在工作滿幾個月之後才會發，目前不少工人在廠裏工作了 3 個月仍未領到工作服。發了工作服的工人在廠裏工作滿一年，工作服可以免費。如果未滿一年辭職，工作服如果退回廠裏不扣錢，不退回工作服，會從工資中扣除 27 元錢。
焊錫崗位會產生黑煙和異味，需要有抽風機把黑煙和異味吸走，同時還規定帶有活性炭的口罩。但是有些焊錫工位有排氣扇，有些沒有。有些工人會佩戴口罩（只是普通藍色口罩，沒有活性炭），有些不會佩戴口罩。
第八部分：消防
10 月 20 日東耀玩具廠舉行了消防演習。早上 8：15 車間的電總閘被關閉，一片漆黑。
工人們都往門走，走到附近一處小空地上。不少工人一邊走一邊玩手機，因為也聽不清最前面負責消防演習的管理層在說什麽。只看到有些煙和很多人。上百個工人擠在一片小空地。
宿舍區有滅火器和消防栓，但是看不到定期檢查的記錄和有效期。車間裏的消防栓、滅火鈴附近堆滿了雜物。
第九部分：獎勵制度
去年東耀玩具廠將一部分車間從虎門鎮搬遷到現在的厚街鎮，與凱山、萬雄共用廠房。
為了鼓勵工人搬遷，廠裏給願意搬遷到厚街鎮廠區，但是不願意住宿舍的工人每人每月補貼 100 元租房費。不願搬遷到厚街鎮廠區的工人，也可以繼續住在虎門鎮，每天往返厚街鎮廠區上班，有 3 輛大巴車接送。
不過從 11 月起不再安排大巴車接送下班，換成每月補貼工人 150 元（22.35$）交通費。
一些工人自己拼車從虎門鎮到厚街鎮上班，需要花費 200 元/月(29.80$)，工廠補貼 150元，自己支付 50 元(7.45$)。大部分工人打算辭職，因為不少工人跟家人一起租住在虎門鎮，虎門鎮的房租比厚街鎮便宜，生活成本低。
懲罰制度：
東耀玩具廠沒有關於產量不達標的懲罰制度，但是有針對簽訂勞務合同的工人損壞或者造成產品短少的懲罰措施，按照工廠銷售該產品的價格賠償。
第十部分：工會和投訴
工會：
訪談的工人中沒有人知道工廠是否有工會，在入職時所有工人會被負責招聘的員工要求在入職申請書上勾選“不願意參加工會”的選項。
但是東耀玩具廠的其他文件中顯示該廠有工人代表，如：《班次時間更改通知》中有8 位工人代表簽名。
但是貼在墻上員工代表名單上面，有 17 位員工代表。其中有男工人代表 11 人，女工人代表 6 人。這些人名中部分可以可以與《日產工資記錄表》中的工人姓名對應，說明的確是車間工人。
每個部門會有一個工人代表。而且每個員工代表都會有一張綠色 a4 紙大小的過膠卡牌，上面寫著她個人的姓名和工號，會放在她對應工位的上方。
一名組長在工廠裏工作時間比較長，他說工人代表是大約 3 年選舉一次（但也說過一年選一次），由部門裏的工人投票選，選出的工人代表可以代表工人向管理層反應問題。
但是被訪談的工人沒有知道員工代表是什麽，也沒有人記得自己參加過員工代表選舉。
他們遇到問題時，並不知道自己可以找員工代表反映。
有個員工今年當選員工代表。他說選他的原因是他在這裏工作時間長，基本上每個員工他都認識。他說他們並不能代表員工給廠裏提什麽建議，他們的存在只是一個形式，平時就是方便在某些事情上去開會，廠裏面把一些信息先傳達給他們，然後再讓他把信息散布給其他員工知道而已。
投訴途徑：
工廠宣布不再安排大巴接送工人上下班之後，曾有 20 個工人在上班前聚集在人事部門口要求工廠解釋為什麽不再安排車接送上班，人事部回應說會向老板反應這個問題。
工人們便散了。
最終廠裏面的回應會繼續接送員工至 12 月份。工人說廠裏面之所以會妥協，是因為那些工人裏面大部分是車縫部的工人，他們要求如果不繼續派車接送，他們全體會離職，所以廠方擔心臨時沒辦法招到熟手的車縫部工人會導致無法正常生產，所以就妥協了。
調查人員日記
下午觀察，其它使用洗面水的工位也沒帶口罩，有直接把抹布蘸著洗面水擦拭產品，有的帶了布手套，我也試過帶布手套但會滲透，後來我是把抹布纏繞起來，一邊打濕擦拭一邊保持幹布，來避免不直接接觸，但此方法會大大影響效率。
第一天接觸這個崗位的時候，組長在示範時，我說好臭的天拿水（化學藥水，有毒，跟洗面水氣味一樣刺鼻。）他說，這不是天拿水，是純凈水。我聽到他說後，剛開始我有點相信他說的是真的，因為這也是我所希望的，可事實是那個水真的刺鼻，我又開始質疑他說的真假，我就拿那個水給隔壁的同事聞是不是刺鼻？這是不是天拿水？
他說是刺鼻。所以我才確定那就是天拿水。
入職幾天，沒有哪一天吃飯感覺是好的，第一天中午我在菜裏吃飯發現一根頭發，第二天下午發現一棵爛韭菜葉，第三天中午直接沒飯吃。而且沒有那頓飯是吃飽了的，因為真難吃。環境也好雜亂和臟不衛生，其中包括餐具儲物櫃和地面（黑），還有讓人看到感覺惡心的洗潔精，用一個大油桶人工改裝裝滿大半桶懸掛在墻壁上或擺放在桌子上循環使用，有的人直接用使用過的湯勺舀或用手抓。
我吃了一點，越吃越惡心，因為有些人是用自己的餐具在大盆裏撈的，嫌棄不衛生，還有也有點餓過頭了，本來想出去吃，又想跟進進展就一直觀察，然後就趕快回宿舍迷了一會。
吃飯的時候我也問過其他人，如果接觸稀釋劑過敏可以讓組長調整崗位嗎？她們一致回答不可以，因為組長會說為什麽別人做的了，你做不了，做不了回家去算了，或者說你這也幹不了那也幹不了，幹脆回家算了。所以員工一般不會反駁，除非接觸後身體確實出現明顯的不適，如紅腫，紅疹，脫皮，潰爛等，像我這樣的刺激性鼻炎和刺激性咳嗽是說不通的了。
在工廠裏只要你跟有權利的人熟悉那肯定會有好處，想幹嘛幹嘛，要什麽有什麽。特別在這裏，在我看來它就是個小廠，權利關系亂的很，比如平時去跟組長要個口罩之類的，一般員工不好要到，只能看他心情，但是看員工或平時跟他關系好的，一天你要好幾個他都會給你。